（100年9月第669期主計月刊）


蘇東坡一生與王姓女子情緣深厚，妻子王弗、繼室王閏之、侍妾王朝雲。此外，堂妹則是他少年時期所心儀的對象，然而同姓無法論及婚嫁，於是堂妹嫁給了柳仲遠，蘇東坡一直將這份柔情埋在內心深處。多年後，聽到堂妹死訊，蘇東坡曾寫封信給堂妹的兒子形容自己「此心如割」；當他流放歸來，即使拖著病痛的身子，依然到墓園去祭拜堂妹夫婦的英靈，淚溼衣襟。


18歲那一年，蘇東坡在父母安排下，娶了鄰近青神縣的王弗為妻。王氏，溫柔賢慧，每當蘇東坡讀書時，便隨侍在側、慇勤照拂，在為人處世方面，也會適時提醒丈夫，二人情深意篤，恩愛有加。可是，年紀輕輕的王弗，在26歲花樣年華即香消玉殞，他悲痛的心情，實在難以言說。

十年後，身在密州的蘇東坡（39歲）夢見王氏，憶及昔日的恩愛情深，且有感十年來人生起伏的辛酸苦楚，遂寫下千古傳誦的悼亡詞《江城子》，以抒發胸中的鬱悶，細訴天人永隔的寂寥。

十年生死兩茫茫，不思量，自難忘。
千里孤墳，無處話淒涼。
縱使相逢應不識，塵滿面，鬢如霜。

夜來幽夢忽還鄉，小軒窗，正梳妝。
相顧無言，惟有淚千行。
料得年年腸斷處，明月夜，短松岡。


繼室王閏之，是王弗的堂妹，比蘇東坡小11歲。王弗仍在世時，由於蘇東坡經常造訪妻子娘家，與妻子的堂兄弟姊妹熟稔，王閏之從小對他極度崇拜，嫁給蘇東坡後，撫養堂姊的遺孤及自己兩個孩子，成為他最活躍時期的伴侶，共度25個春夏秋冬。當王閏之走下人生舞台，蘇東坡寫了一篇古雅質樸的祭文，稱許她是個賢妻良母，對前妻之子視如己出，分享其一生榮辱，心滿意足，約定自己死後要與她同葬於一個墓穴。


朝雲是蘇東坡繼室在他任職杭州通判時所買的一個丫環，當時朝雲才12歲，因家境貧寒，未曾讀書識字，蘇東坡對朝雲的愛護就像對自己孩子一樣，教她讀書識字、彈琴吟詩。朝雲天性聰穎，善解人意，感受到蘇東坡雖學富五車但平易近人，因此對蘇東坡的照料特別細心。

當「烏台詩案」發生時，蘇東坡被捕入獄、蘇家被抄得狼藉一片，面對無力回天的變故，17歲的朝雲只能一邊安慰王閏之，一邊照料著蘇東坡的兩個小兒子。謫居黃州初期，蘇東坡即使身為「罪臣」亦不畏強權，依然為拯救溺嬰盡心盡力，深受黃州百姓由衷感激，其高尚人格與菩薩般心腸，讓朝雲打從心底對蘇東坡十分敬重，暗自決定此生要好好侍候這位心地善良的蒙難之人……


朝雲對蘇東坡無微不至的貼心關懷，他自然心領神會，加以朝雲已長大成熟，亭亭玉立，於是，在生命最艱難的黃州時期，蘇東坡徵得王閏之同意，將朝雲正式納為侍妾。後來朝雲替蘇東坡生了個兒子，取名遯兒，或許是有感於自己仕途坎坷，且為盛名所累而多災多難，蘇東坡在這個孩子出生滿月時，便寫了一首詩：人皆養子望聰明，我被聰明誤一生；唯願孩兒愚且魯，無災無難到公卿。

令人遺憾的是，這份願望並沒有實現，當蘇東坡再次遭受貶謫，返京途中，未滿週歲的幼兒因旅途奔波致病，不幸夭折。此打擊為生命中不可承受之重，朝雲悲不可抑，僵臥在床，水米不沾，哀痛過度的她，此後未再有生育。


蘇東坡晚年，新黨再度專權，更是屢遭貶黜，千里迢迢，備極艱辛。當他貶謫到惠州時已經57歲了，朝雲只有31歲，白髮紅顏，情深依舊。


朝雲，清麗脫俗，冰雪聰明，最是了解蘇東坡，一次，蘇東坡拍拍肚子問婢女：「妳們猜一猜我肚子裡是什麼？」有的說「全是文章」，也有人說「滿腹經綸」，只有朝雲說他「一肚子不合時宜」！蘇東坡聽後樂不可支，深深覺得「知我者，唯有朝雲也。」


惠州顛沛流離的日子，朝雲始終與蘇東坡相伴，是他情意真摯的紅粉知己。有一天，東坡一時興起要朝雲唱他早年在密州任上所寫的一闋詞：
《蝶戀花》
花褪殘紅青杏小，燕子飛時，綠水人家繞。
枝上柳棉吹又少，天涯何處無芳草。
牆裡鞦韆牆外道，牆外行人、牆裡佳人笑。
笑漸不聞聲漸悄，多情卻被無情惱。


朝雲剛潤了嗓子準備展開歌喉，卻不禁聲音哽咽，潸然淚下，蘇東坡詫異地問她何以傷心落淚？朝雲回答：「我實在唱不出『枝上柳棉吹又少，天涯何處無芳草』如此傷感的句子呀！」蘇東坡笑說：「我正在悲秋，妳卻傷春起來了。」也就不再勉強朝雲。可是，朝雲又特別愛唱這闕詞，即使每次唱總是淚濕衣襟，依然如此。

「枝上柳棉吹又少，天涯何處無芳草」，柳絮紛飛與芳草茂盛的景象，意謂著百花凋零，春天已經遠去。或許是朝雲將自身遭遇與這闕詞內容相連結，另一半屢遭貶官流徙，連幼兒也因此夭折，生命的春天彷彿離己甚遠，而蘇東坡對朝廷忠心、對百姓赤誠，卻落得不斷遠謫的下場，似乎也是「多情卻被無情惱」啊！


惠州時期，蘇東坡與朝雲一起研讀佛經和道家長生術，煉丹、釀酒、釣魚、遊歷等成了他們生活的全部。可惜，朝雲紅顏薄命，惠州瘴疫橫流，第二年她染疫不治，篤信佛教的她，臨終還念著金剛經上的四句偈語：「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應做如是觀。」那一年，她才34歲。


心靈良伴朝雲之死，對飽經風霜年過花甲的蘇東坡而言，實屬嚴重打擊，其內心之悲痛和悽苦，難以言喻，在萬般無奈的孤寂之中，只有藉詩詞抒發自己情感，他寫了一闋「西江月」，名為「詠梅」，實為悼亡之作。蘇東坡依朝雲遺願，將她葬於城西豐湖邊棲襌寺的松林裡，並建了一座「六如亭」（意謂如夢、如幻、如泡、如影、如露、如電）以紀念朝雲。


《蝶戀花》是蘇東坡喜歡聽人吟唱的作品，朝雲死後他不忍再聽；豐湖是蘇東坡最喜歡的野宴場所，朝雲死後他不忍再去。不久，他被流放到海南島，這個島上什麼都沒有，蘇東坡形容「此間食無肉，病無藥，居無室，出無友，冬無炭，夏無寒泉，然亦未易悉數，大率皆無爾。唯有一幸，無甚瘴也。」


沒有朝雲的日子，蘇東坡從此鰥居到老，最終仙逝於江蘇常州。(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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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東坡1---歸去，也無風雨也無晴

蘇東坡2---但願人長久，千里共嬋娟

蘇東坡3--欲把西湖比西子，淡妝濃抹總相宜

蘇東坡4--揀盡寒枝不肯棲，寂寞沙洲冷

蘇東坡5--笑漸不聞聲漸悄，多情卻被無情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