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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11/06 08:25:37瀏覽384|回應0|推薦0 | |
原文轉載自《讀者》雜誌11月 《紅樓夢》第十九回《情切切良宵花解語,意綿綿靜日玉生香》裡有一段關於閒情的描寫:「彼時黛玉自在床上歇午,丫鬟們皆出去自便,滿屋內靜悄悄的。寶玉揭起繡線軟簾,進入裡間。只見黛玉睡在那裡,忙走上來推她道『好妹妹,才吃了飯,又睡覺』將黛玉喚醒。」兩個人你一言我一語地閒聊,當事人看似無心的閒聊,讀的人卻心知肚明。黛玉讓寶玉「且別處去鬧會子再來」,寶玉推她道:「我往哪去呢,見了別人就怪膩的。」兩個人像小朋友一樣搶枕頭,逼得黛玉說出「真真你就是我命中的天魔星!」二人對面倒下,打打鬧鬧,嗔嗔笑笑—黛玉幫寶玉擦掉左腮上的胭脂膏子,寶玉扯著黛玉的袖子聞香味,黛玉排揎寶玉,寶玉胳肢黛玉…就像小朋友們在玩「你拍一,我拍一」的遊戲,特別沒意義,卻特別有意思,旁人看不明白,當事人卻樂此不疲。 難怪有句話說:「愛情就是在一起說很多很多閒話。」可是,愛情和現代社會的衝突就在於,自工業時代以來,凡事都講究效率了。現代人所謂的健康生活肯定不是輕鬆的生活。就像打網球的要領是穩、準、狠。以電影《愛情決勝點》為例,男主角克里斯打得一手漂亮網球,他把人生的每一次機會和選擇都當作賽末點,做選擇的時候從不兒女情長,而是快速選擇對自己最有利的,盡量不在身體享受和生活細節上浪費時間,每一滴汗水都用在刀刃上,每一絲勇氣都是槓桿,用以撬動更廣大的世界。打網球對富家子弟馬修來說只是遊戲,但是對外省青年克里斯來說,則是一場比賽,不進則退,不容喘息。最終,克里斯以愛情、激情、良心向命運做抵押,贏得了現實生活裡的每一場比賽。 如果把生活當作比賽,連愛情也變得如同鄭秀文的《終身美麗》的歌詞,「努力才能被愛慕」,好像只有自己變得更好,才會遇到更好的人。正如幾乎所有的女性主題公眾號都在諄諄教導女人們「先謀生,再謀愛」,要努力工作、努力減肥、對自己有要求,好像只有嚴格執行對身體的工具化開發使用,才是對的生活,才配得到對的愛情。 可是,我們想要的東西和我們害怕的東西只有一線之隔,與其說愛情是透過努力得來的,不如說愛情更像一場沒有功利規則的遊戲,強調在禁忌中「知其不可而為之」的審美性。就像《第凡內早餐》裡的女主角和她的情人從來不正正經經走樓梯,而是從窗戶裡翻進來翻出去似的。愛情甚至更傾向於偶然性,一個人愛上另一個人,完全沒有理由,「只是因為在人群中多看了你一眼,再也沒能忘掉你容顏,夢想著偶然能有一天再相見」或「只緣感君一回顧,使吾思君朝與暮」。湯顯祖說得更狠,活著不願為情去死,死了未能因情復生的,都不算愛情。愛情最反對如果無法得到滿足,或不能立刻得到滿足,就不去為之付出努力的速食式的急功近利,身體也是。 難道愛情首先不應該是閒情嗎? 當愛情被賦予了交換、欲望、商機、市場化等色彩時,它離生活就越來越遠,離人心也越來越遠。畢竟,當人們真正陷入愛情的時候,說的都是閒話。在《傾城之戀》的愛情遊戲裡,范柳原一腔閒情,他說:「我這邊,窗子上面吊下一枝藤花,擋住了一半。也許是玫瑰,也許不是。」「比起外界的力量,我們人是多麼小,多麼小!可是我們偏要說『我永遠和你在一起,我們一生一世都別離開』—好像我們自己做得了主似的。」相反,白流蘇說出的話就一點也不閒,目的性很強:「你乾脆說不結婚,不就完了,還得繞著大彎子…」因此,白流蘇用了很多招數,范柳原都遲遲下不了娶她的決心,因為他實在感受不到她的愛,只能察覺到她的欲望—她只是迫切地想贏得這場關於婚姻的比賽,想找個長期飯票,想在瞧不起自己的家人面前揚眉吐氣,想借這場婚姻實現逆風翻盤。 回到《紅樓夢》:寶黛二人鬧累了,復又倒下。黛玉用手帕子蓋上臉。寶玉有一搭沒一搭地說些鬼話,黛玉只不理。寶玉問她幾歲上京,路上見何景致古蹟,揚州有何遺跡故事、土俗民風…任寶玉廢話連篇,黛玉只不答。 這段關於閒情的描寫特別動人,貌似說的全是閒話,可說可不說,沒有任何意義和指向,沒有功利性,也沒有目標,可讀過之後卻很難忘,因為它呈現的是最純真的愛。電影《那些年我們一起追的女孩》裡的女主角說:「人生本來就有很多事是徒勞無功的啊,但是我們依然要經歷。」男主角說:「其實,沒有一件事是徒勞無功的。比如我追你的這些年,我收穫了更好的我,你收穫了最真的感情,我們收穫了一輩子的回憶。」 (大浪淘沙/摘自微信公眾號「朝花時文」,圖/黎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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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創作|散文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