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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09/28 23:56:57瀏覽303|回應0|推薦0 | |
文/麥家 文章來源─《讀者》雜誌2019年10月號 絕世名畫《富春山居圖》裡描繪的美景,就在我的家鄉─浙江富陽。按常理來說,人們對故鄉都會有一種思念之情,但我對故鄉一度是不思念的,甚至是要拋棄的,這種思想源於我童年一段不幸的經歷。 由於家庭成分問題,童年時代的我沒有什麼朋友,還常常受到冷落。一次,我與同學發生了衝突,父親知道後不僅沒有安慰我,反而把我痛打一頓。當時,我心裡十分難受,因為只有我知道,我是為了捍衛父親的尊嚴才跟同學打架的。那一次,父親傷了我的心,像在我的心窩裡插了一柄刀。從那以後,我們的父子關係發生了徹底的變化。自從與父親產生了隔閡,我變得沉默寡言,把自己封閉成一座孤島。 在我12歲那年,一個遠房親戚來到我家,送給我一個筆記本,從此我有了打開心扉的載體。內心的委屈和痛苦,我透過寫日記的方式傾訴。沒想到這一寫就是20多年,從12歲到33歲,我寫了33本日記。寫日記讓我學會與自己的內心對話,同時也訓練了我的寫作能力。日積月累,我和文字有了一種天然的親近感,是文字,打開了我沉默的內心。 我在小學和初中階段都屬於班裡的差生,基本上都在倒數5名之列。眼看初中就要畢業,升學對我來說卻是個「死胡同」。因為成績不好,老師不可能推薦我去讀高中。當時我想,我只能把自己的後半生交給土地,交給生產勞動,做一輩子農民了。 1978年春節,父親把14歲的我帶到離村不遠的一個地方,那是我們縣的第三中學。因為春節放假,學校的大門鎖著,他帶著我繞著學校圍牆走了一圈。接著,他跟我進行了一次帶有儀式感的談話。他說,國家恢復了高考,初中升高中應該不會再像以前那樣只靠推薦。他鼓勵我要好好讀書,這樣就有機會憑著自己的努力和實力考上高中,贏得繼續上學的機會。父親說:「家有良田,可能會被水淹;家有宮殿,也可能會被火燒;只有肚子裡有文化,水淹不掉,火燒不掉,誰都拿不走!」他的這段話,我至今難忘,一直長在我的心裡。我和父親的這段對話,開啟了我的一個新世界,支撐起一個新支點,讓我時時心有磐石。 1978年初夏,我透過努力考入富陽第三中學。高中3年過去,我又一次面臨人生的選擇。那時的高考制度和現在的有所不同。那時是先考試,達到體檢所需的分數後,體檢合格才能填報志願。我的分數滿足了參加體檢的要求。體檢那天,我在醫院外的樹下乘涼,一個大鬍子男人從醫院裡走出來,原來他是招生官,我對他說我很想上軍校,但他聽了我的考分後表示不可能,因為分數差得太多。就在我為無法上軍校感到遺憾時,事情出現了轉機。當天下午,我得知解放軍工程技術學院還有名額,於是我迅速填報,最終被錄取,命運又一次眷顧了我。1981年8月28日下午,我離開富陽,踏上了新的征途。 為我開啟寫作大門的是一本書─《麥田捕手》,它給我打開了一個全新的想像空間,原來小說可以這樣寫,就像寫日記一樣。之後,我創作了第一部小說《私人筆記本》(後改名為《變調》)。軍營生活給我提供了豐富的養分,之後我又寫了中篇小說《人生百慕大》。 1997年,我從部隊退伍。在尋找寫作題材時,那些曾與我朝夕相處的戰友,時常會浮現在我的腦海裡。於是,我突發奇想,準備寫一個不一樣的東西,一個別人從來沒有寫過的東西。1991年,當我懷著期待的心情將我寫的小說送到出版社時,由於小說題材特殊、人物形象嶄新,被質疑泄露了部隊機密。這部小說先後被出版社退稿17次。經過11年的修改,2002年,我的第一部長篇小說終於出版了,它就是《解密》。《解密》出版後,先後獲得中國國家圖書獎、第六屆茅盾文學獎提名等榮譽。2003年,我出版了第二部長篇小說《暗算》,依然好評如潮。 這次成功,一方面得感謝自己的執著,寫的東西一再被退回來,我堅持一改再改,這就是自我磨礪的過程。另外還要感謝自己的一些經歷,如果沒有軍營生活,我根本不知道有這樣特殊的部隊存在,迷人的才華、珍貴的品質,這些都是當代軍人身上的特質。當都市人跟著欲望往前走時,他們依然在那個角落承擔著祕密使命,他們身上那種無私、無畏、無欲的品質,在這個有點喧囂的時代讓人肅然起敬。帶著這種敬意,我的小說中那些天賦異稟、無所畏懼、有血有肉的人的性格自然流淌到筆端。只有充分瞭解才能張開虛構的翅膀。 2007年的一天,父親突然病倒,我似乎聽到他需要我的聲音,應該回去了。離開家鄉27年,我從成都回到富陽。可讓我沒想到的是,父親已經患上了阿茲海默症,當我到家時,父親已經認不出我了。 從12歲那年被父親打了以後,我就再也不叫他爸爸,等我想叫他的時候,他卻沒了反應,我欠父親太多了!後來,只要在杭州,我每個周末都會回家陪母親,以彌補心裡的失落。 我人生中有很長一段時間,都跟故鄉處於決裂狀態,最終有一天,我跟它和解了,可能是隨著歲月的推移,我的心胸開闊了。寫作是離不開情感、離不開故鄉的。我跟故鄉的糾葛是它曾經對我的傷害,如今看來,這種傷害卻成了我取之不盡的財富。 如果說情感是人最後的密碼,我想回到過去,尋找那些最初的創作熱忱、靈感來源,尋找那些給我留下深刻記憶的地方。這個時代有過於喧囂的一面,而文學生來是讓人安靜的。我心裡曾有過痛,是文學撫平了我的痛,給了我力量,溫暖了我,塑造了我。所以,我也希望文學的力量能抵達讀者的內心,讓大家的內心變得更加豐盈、飽滿、真實和善良。 (林冬冬/摘自中國文明網,圖/劉程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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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創作|散文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