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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16/05/12 19:48:31瀏覽403｜回應0｜推薦11 | |
盡情地撕吧！─小物件‧大妙用
朱嘉雯
我讀《紅樓夢》，起初常為許多細膩感人的場景所觸動，後來逐漸地注意起書中林林總總精彩的小物件！這些物件雖小，藝術作用卻很重大！就像傳統戲台上一把不起眼的折扇，各種行當的演員不僅可以用它來代替筆墨，演出風流儒雅的書寫動作，還可以虛擬為書信，順勢展開來閱讀，甚至可以比作刀槍，進行武行的精采打鬥。當它放在肩上，就成了扁擔；頂在頭上又像是帽子；雙手一托，還可以作為茶盤……。
物件本身雖然微不足道，一旦上了戲台卻是妙用無窮！
《紅樓夢》裡的扇子在曹雪芹的筆下，也正似這般靈活地調度著各種人物豐沛的情感！例如第二十九回賈寶玉為了張道士提親，滿心煩悶不自在，又聽見林黛玉提起「好姻緣」三個字，越發逆了己意，索性賭氣向頸上抓下通靈寶玉來，咬牙恨命往地下一摔，摔了一下，通靈寶玉竟文風沒動。賈寶玉便回身找東西來砸！林黛玉見他如此盛怒，哭著喊道：「何苦來！有砸它的，不如來砸我！」說著，越發傷心，竟大哭起來。因心裡一煩惱，方才喝的香薷飲解暑湯藥便「哇」的一聲都吐了出來。紫鵑忙上來用手帕接住，登時一口一口地把一塊手帕都吐濕了。
紫鵑於是一面收拾了吐的藥，一面拿扇子替黛玉輕輕地扇著。寶玉見黛玉脹紅了臉，又是啼哭，又是氣湊，滿臉是淚，又是汗，實在不勝怯弱！因此後悔不該同她較證。
過了兩天，這對小冤家好不容易和好了，薛寶釵卻又不自在了！寶玉一句玩笑話：「怪不得他們拿姐姐比楊妃，原也體豐怯熱！」說得寶釵不由得大怒！可巧小丫頭靛兒因不見了扇子，跑來和寶釵笑道：「必是寶姑娘藏了我的。好姑娘，賞我罷！」寶釵於是借題發揮：「妳要仔細！我和你玩過？妳再疑我。和妳素日嘻皮笑臉的那些姑娘們跟前，妳該問她們去！」說得靛兒待不住，一溜煙了。
寶玉自知又把話說造次了，於是連著兩日來心中總是悶悶不樂，偏生晴雯上來換衣服，不防把扇子失了手跌在地上，將扇骨折斷了！寶玉又是一頓沒好氣：「蠢才！蠢才！將來怎麼樣？明日妳自己當家立業，難道也是這麼顧前不顧後的？」
晴雯向來是不讓人的，於是冷笑道：「二爺近來氣大得很，行動就給臉子瞧。前兒連襲人都打了，今兒又尋我的不是。要踢要打憑爺處治就是了。就是跌了扇子，也是平常的事。先時連那麼樣的玻璃缸、瑪瑙碗不知弄壞了多少，也沒見個大氣兒，這會子一把扇子就這麼著了。何苦來！要嫌我們就打發我們，再挑好的使。好離好散的倒不好？」寶玉聽了這些話，氣得渾身亂戰，因說道：「你不用忙，將來有散的日子！」
接下來是一群人好說歹說，才壓抑了怒火。及至晚間，寶玉回到怡紅院，一場關於扇子的好戲，就此登上了高峰！
寶玉笑著對晴雯說道：「這些東西原不過是借人所用，妳愛這樣，我愛那樣，各自性情不同。比如那扇子原是扇的，妳要撕著玩，也可以使得，只是不可生氣時拿它出氣。就如杯盤，原是盛東西的，妳喜歡聽那一聲響，就故意摔碎了也可以使得，只是別在生氣時拿它出氣。這就是愛物了。」
這一番「愛物論」，經典之至！除非賈寶玉，世間還有誰能道出？
恰好晴雯也是個霸王似的人物，聽了不僅不罷休，還揚聲笑道：「既這麼說，你就拿扇子來我撕。我最喜歡撕的！」寶玉聽了，便笑著遞與她。晴雯果然接過來，「嗤」的一聲撕了兩半，接著「嗤嗤」又聽幾聲。寶玉在旁笑著說：「響的好！再撕響些！」
正說著，這時麝月走過來說道：「你們少作些孽罷！」寶玉趕上來，一把將她手裡的扇子也奪了遞與晴雯。晴雯接了，也撕成好幾瓣，二人於是大笑！
麝月反而氣得了不得：「這是怎麼說，拿我的東西尋開心兒？」寶玉笑道：「打開扇子匣讓妳任意挑選吧，什麼好東西！」麝月道：「你既這麼說，何不把整個匣子都搬了出來，讓她盡力地撕，豈不好？」寶玉笑道：「說得對！妳就搬去。」麝月也許是吃味了，說道：「我可不造這個孽。她也沒折了手，叫她自己搬去。」
晴雯此時樂得倚在床上說道：「我也乏了，明兒再撕罷！」其姿態可為風情萬種！寶玉最後以一句甚是暢快的話，為今晚這齣大戲煞尾：「古人云，『千金難買一笑』，幾把扇子能值幾何？」一面說著，一面叫襲人。襲人走出來喚小丫頭佳蕙過來拾去破扇，大家乘涼，不消細說。
曹雪芹在此段文字中，做到了「有扇如無扇，用扇不見扇」的絕佳筆法，以區區一把扇子道盡了黛玉的病弱、寶釵的怒火、晴雯的嬌俏，以及麝月的守分……，除了扇子之外，還有髮簪、手絹兒、香囊、瓔珞、手爐、眼鏡、懷錶等等，紅樓人物的多重生活情貌，往往藏在小小物件中，隨時隨地發生著微妙的作用。這麼多精彩可期的故事，就等著你來探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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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創作｜文學賞析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