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是「夾腦風」?
──看八戒與悟空相互捉弄
朱嘉雯
閱讀《西遊記》的樂趣之一,往往就在於看八戒與悟空在暗中較勁,彼此鬥法上,一個是憨傻中偶然閃現機靈,另一個則是常常聰明反被聰明誤。教我們忍不住想到,這也是現實生活中許多時候,人與人之間互動的反映。
小說第三十八至三十九回,寫師兄弟兩人在古井中探得烏雞國王的屍首,八戒將他帶出古井,行者看時,見那皇帝死去三年卻容顏依舊。孫行者因而問道:「兄弟啊,這人死了三年,怎麼容顏還不壞?」八戒回答:「你不知道啦!這井龍王對我說的,祂使用了定顏珠,定住了國王的容顏,所以屍首未曾朽壞。」行者開心地說道:「造化,造化。一則是他的冤仇未報,二來合該我們成功。兄弟啊,快把他馱了去吧。」
八戒問道:「馱往那裡去?」行者道:「馱了去見師父。」八戒口中開始碎碎唸了:「真是的,人家好好地在睡覺,卻被這猢猻花言巧語,哄我教我馱死人。馱著他,那骯髒水淋將下來,弄髒了我的衣服,又沒人幫我漿洗。我這衣服上面還有幾個補丁,如今天陰發潮了,如何穿得……。」
孫行者聽他抱怨,便說道:「你只管馱了去,到寺裡,我給你衣服換。」八戒才不上他的當:「你說得也不羞啊!你連自己穿的都沒有,會有什麼衣服給我換?」孫行者看著哄人的伎倆穿幫了,便發狠說道:「還這般弄嘴!真不馱嗎?」八戒堅決地說道:「不馱!」行者便扯出金箍棒來說道:「那我就打你二十棒!」八戒慌了說道:「哥哥,那棒子重,若是打上二十,我就與這皇帝一般了。」孫行者笑著說道:「怕打的話,趁早兒馱著上路吧!」
八戒果然怕打,實在沒好氣,只得將屍首拽將過來,揹在身上,邁開步伐就走。然而這獃子怎能不心中暗惱,他於是算計著要報復孫行者,心裡想道:「這猴子捉弄我,等會兒我到寺裡,也捉弄捉弄他。告訴師父,只說他醫得活;若醫不活,教師父念緊箍兒咒,把這猴子的腦漿勒出來!方趁我的心。」
可是一邊走著路,又再尋思:「不好,不好。教他醫人,何其容易!他只要去閻王家討個魂靈兒回來,人就醫活了。對!我就說不許赴陰司,陽世間就能醫活,這法兒才好。」
不久,師兄弟一同來到了山門前,逕直進去,將屍首丟在那禪堂門前,一齊喊道:「師父,快起來看啊!」那唐僧睡不著,正與沙僧講話。忽聽得他們的聲音,那唐僧連忙起身問道:「徒弟,看什麼?」八戒搶先回道:「看孫行者的外公啊,教老豬給馱回來了。」行者狠罵:「你這饢糟的獃子,我那裡有什麼外公?」八戒道:「哥,不是你外公,為何教老豬馱他回來?也不知費了多少力氣了。」
那唐僧與沙僧見皇帝容顏未改,似活的一般。長老忽然慘悽地對屍首說道:「陛下,你不知是遇上了哪世裡的冤家,遭人暗算,喪失生命,拋妻別子,以致令文武不知,多官不曉。可憐你妻子昏蒙,沒有人給你焚香獻茶。」一邊說,一邊失聲哭泣,淚如雨下。
八戒趁機進言笑道:「師父啊,您別擔心,師兄和我說過,他醫得活;若醫不活,我馱他回來做什麼?」那長老就像是一灘水,被獃子搖動了一下,心思就晃盪起來了,他叫道:「悟空,如果有手段醫活這個皇帝,正是『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圖』。我等也強似靈山拜佛。」行者卻搖頭說道:「師父,你怎麼聽信這獃子亂講?人一旦死了,或三七五七,盡七百日,受滿了陽間罪過,就轉生去了。如今已死三年,如何救得活?」
三藏聽悟空這麼說,也只得罷了。可是八戒苦恨不息,一力挑撥道:「師父,你莫被他瞞了,他有些夾腦風。你只念念那話兒,管他還你一個活人。」這「夾腦風」一詞是元、明之際,民間常用的口語之一,就是罵人精神不正常!像是元雜劇《舉案齊眉》第一折裡有:「老孟真是夾腦風,酒不醉來食不飽。」還有另一齣元雜劇《九世同居》第二折裡亦有:「我倒好笑,孥著細絲銀子兒,鞍馬衣服,白與了別人去了。我整日家與他做買賣,倒不與我,真乃夾腦風也!」
唐僧聽信八戒說悟空是頭腦不清楚,才不願救國王的,於是念起緊箍兒咒來,瞬間勒得那猴子眼脹頭疼!
話說那孫大聖頭痛難禁,哀哀求告道:「師父莫念,莫念,等我醫吧。」長老問:「怎麼醫?」行者說:「我到那陰司走一遭,查勘哪個閻王家有他的靈魂,將他救活過來。」八戒早有心理準備了,他趕緊接口說道:「師父,您莫信他。他跟我說過,不用過陰司,陽世間就能醫活,方見得出他的手段哩!」
長老果然聽信邪風,又加緊念著緊箍兒咒。慌得行者滿口招承:「好,好那就陽世間醫吧!陽世間醫吧!」八戒真夠狠的,還不放鬆,繼續向師父說道:「莫要住,只管念,只管念!」
行者罵道:「你這獃孽畜,一逕叫師父咒我哩!」八戒笑得打跌說道:「哥耶,哥耶,你只曉得捉弄我,不曉得我也會捉弄捉弄你!」行者求告:「師父莫念,莫念,待老孫陽世間醫吧!」三藏問道:「陽世間怎麼醫?」行者回答:「我如今一觔斗雲,撞入南天門,不進斗牛宮,不入靈霄殿,逕到那三十三天之上,離恨天宮兜率院內,見太上老君,把他九轉還魂丹求得一粒來,管保救得活他。」
悟空果然還是有大本領的,只不過凡有大本領之人,有時為逞一時之快,得罪了比自己能力差的人,則不免還是要吃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