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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15/01/01 15:08:07瀏覽177｜回應0｜推薦6 | |
愛過以後……─藕官的心情寫照
朱嘉雯
就算我們經常身陷於各式各樣的感情漩渦，在清醒之後，最難面對和處理的，其實是那曾經些愛過的人和一段遠逝的愛情。
《紅樓夢》裡有個女子，也是戲子，名叫藕官。她處理自己生命中已無可挽回的摯愛時，顯得沉著而有智慧，無形中也為我們開啟了一扇面對痛苦而能自我療癒的門窗。
提起藕官的故事，仍然離不開小說中唯一的男主角賈寶玉。第五十八回寫道寶玉病了一段時間，在保養身體，足不出戶的時候卻仍心心念念都懸在黛玉身上。待他稍微感到痊癒的時候，便拄著拐杖要出門瞧林妹妹去。
來到沁芳橋一帶的堤岸邊，只見柳垂金線，桃吐丹霞，眼前一株偌大的杏花樹，竟然已經花落飄零，葉稠陰翠，而且花落之處都結了像豆子一般大小的許多小杏子！花開易見落難尋，美好的事物很容易被我們所忽略，錯過了今年的花期，賈寶玉感慨莫名，心想：「我能病了幾天？竟把這一樹杏花都辜負了！不知不覺間已是『綠葉成蔭子滿枝』了！」
就在仰望著滿樹的杏子，依依不捨地當兒，寶玉聯想起近來邢岫煙已定親擇了夫婿，閨中青春美麗的女兒竟如落花一般，逐漸凋零，也許過不了兩年，這些出閣的女子也是「綠葉成蔭子滿枝」了。又或許再過幾年，這些大觀園裡的女孩子們也未免要黑髮如銀，紅顏似槁。想到她們也有年華老去的時候，不禁悲歎起人生韶華匆匆易逝！
在這泫然欲泣之際，忽然頭上飛來一隻小雀兒，盤旋一陣之後，落於枝上鳴啼。賈寶玉竟在心裡即席編織了一個纏綿的愛情故事，他想像小雀兒曾是杏花的情人，只因終日奔忙，有一段時間冷落了心愛的杏花兒，等到他想起來的時候，已是花兒落盡，空留枝葉了！
此時，小雀兒哀婉鳴啼不休，只想問問杏花明年可能再還魂？讓他們一續前緣？
寶玉閉上雙眼，耳中聆聽著雀兒啁啾，逐漸陷入自己哀戀情緒的深潭裡，忽然見到一股沖天的火光，從山石後面冒出，將這正在哀鳴的小雀兒給嚇跑了！接著馬上聽到有人喊道：「藕官，妳該死啊！竟敢在大觀園裡燒紙錢！等我回了奶奶們，妳可得皮繃緊了！」
寶玉聽了，心中疑惑起來，連忙轉過山石來看到底怎麼回事。待他轉過山石，卻看到了一幕奇異的畫面！那戲班子裡的藕官滿面淚痕，蹲在地上，手裡還拿著點了火的紙錢，一面守著這些紙灰悲傷哭泣著。
寶玉問她：「妳與誰燒紙錢？快不要在這裡燒了！妳如果是為了父母兄弟，那麼告訴我名姓，我叫小廝們打了包袱寫上名姓在外頭替妳燒去。」可是藕官一句話也不說，寶玉連問她數次，她都不回答。
這時忽然有個婆子惡恨恨地走上前來拉扯藕官，口內說道：「我已經回了奶奶們了！她們氣得不得了！要拿妳問話！」藕官聽了，這才流露出驚恐的眼神，和不知所措的模樣。
那婆子繼續疾言厲色地斥喝道：「我說妳們別太猖狂了！如今不比得妳們在外頭隨心所欲地亂鬧呢！這裡可是尺寸大的地方兒呢！」她指著寶玉說道：「連我們的爺還得守規矩呢！妳是什麼阿物兒？敢跑到這兒來胡鬧！快跟我走罷！」寶玉連忙偏袒道：「她並沒燒紙錢，我知道是林妹妹叫她來燒廢紙的。妳沒看真，以為她在燒紙錢，所以是妳錯告了她！」
藕官原本是心慌意亂的，尤其是見了寶玉，更加畏懼了！現在聽到他反為自己掩飾，心中一時轉憂為喜！便也生出勇氣，以強硬的口吻對婆子說道：「妳哪一隻眼睛看到我在燒紙錢了﹖我燒的是林姑娘寫壞了的字紙！」
那婆子原告反成了被告！愈發發起狠起來！彎腰向紙灰中撿拾那不曾化盡的遺紙，撿了兩片捏在手裡，指著藕官說道：「妳還嘴硬！我有證據在手裡，現在就和妳到廳上講去！」說著，拉著藕官的袖子，硬將她拽著走。
寶玉急忙將藕官拉住，用拄杖敲開那婆子的手，說道：「妳只管拿了那紙片回去，廳上問起，我就說：我昨夜做了一個夢，夢見杏花神和我要一挂白紙錢，而且不可叫本房的人燒，要一個陌生人替我燒，那樣我的病就好得快！所以我請林姑娘幫我找一個人來燒白紙，替我祝贊。因為杏花神說不許讓任何人知道，祂便讓我今日稍感痊癒，能下床走路，可是偏偏讓妳看見了！我這會子又要得病了！都是因為被妳衝撞了！妳還要告她去？藕官，妳只管去，見了她們就照依我的話說。等老太太回來，我就說是這婆子故意來衝撞神祇，目的是詛咒我早死！」
藕官聽了，越發得了主意，反倒拉著婆子要走。那婆子聽了賈寶玉臨時編就的夢境與花神的故事，只得丟下紙錢來陪笑，央求寶玉：「我不知道這事背後還有一番緣故，二爺若回了老太太，我這老婆子豈不是完了？！請容我自己回奶奶們去，就說是二爺在祭神，都是我看錯了！」
等那婆子走了，寶玉便細問藕官：「妳到底是為誰燒紙錢啊？」藕官這時由衷感激寶玉的護庇之情，於是含淚說道：「我的事，你屋裡的芳官知道。我很不好意思和你當面說，你只回去背地裡悄悄地問芳官就知道了。」
寶玉聽了，雖然心下納悶，也只得踱到瀟湘館，先瞧瞧黛玉。幾日不見，黛玉越發瘦得可憐！問起來，還說比往日已算大癒了。黛玉也見寶玉也比先瘦了很多，些微談了些話，便催寶玉回去歇息調養。寶玉只得回來。
晚間，寶玉因為病好了，依照賈府的養生規矩，可以不用再喝清粥了，於是廚房裡做了一碗火腿鮮筍湯，然而寶玉只喝了一口就說：「好燙！」芳官過來吹了幾口，寶玉便笑道：「好了，好了，仔細傷了氣。妳先嚐一口，看是否涼了點？」芳官只當是玩笑話，然而襲人也笑著說道：「妳就嘗一口何妨？」芳官還是不敢，卻見晴雯笑道：「別怕！我先嘗一口讓妳瞧瞧！」說著果真喝了一口。
芳官見如此，自己也放心地嚐了一口，說：「好了。」然後遞予寶玉。寶玉喝了半碗，吃了幾片筍，又吃了半碗粥，就飽了。眾人揀收餐具出去了。小丫頭們捧了沐盆，讓寶玉盥漱，然後襲人等出去吃飯。寶玉便使個眼色給芳官，芳官原本就伶俐，又學過幾年戲，如何看不懂寶玉的暗示？於是隨即假裝頭疼，說自己吃不下飯。襲人只得說道：「既不吃飯，妳就在屋裡和二爺作伴兒，這半碗粥給妳留著，一時餓了再吃。」說著都去了。
這時寶玉對著芳官講述白天發生的事，就從杏花樹下興起火光，然後見了藕官，又如何掰謊庇護她，結果藕官只叫我來問妳……，寶玉一心想知道，她所祭何人，其中有甚故事。
芳官聽了，滿面含笑，可又嘆一口氣，說道：「這事說來可笑又可嘆！」寶玉聽了，忙問：「怎麼說？」芳官笑道：「你問我，她祭的是誰？她祭的是死去的菂官。」寶玉道：「這麼良善的友誼，也是理所應當的。」芳官笑道：「哪裡是友誼？在我們戲班子裡，藕官是唱小生的，菂官是唱小旦的，因在戲裡常扮夫妻，雖說是假的，然而每日排練那些曲文戲碼，日子久了，兩人假戲真做，都產生了真感情！就是不做戲的時候，在尋常飲食起坐之間，她兩個人已是溫存體貼、你恩我愛。可沒想到菂官不假天年，得病死了，藕官哭得死去活來，至今也難忘那段情，所以時常燒紙錢給菂官。
後來戲班子補了新的小旦──蕊官，我們又見到藕官對蕊官溫柔體貼，於是我曾問她為什麼得新棄舊？沒想到她說：『這是有個道理的。比如男子喪了妻，如有必要續弦，那也只得續弦。只是不把死去的丟過不提，就是情深意重了！若一味地沉浸在悲哀的情緒裡，孤守一世，那死者反不安了！』你說藕官是不是又瘋又傻？痴狂可笑？」
寶玉聽說了這一番真心癡意又通透事理的愛情故事，真覺得他這一生甘願與這些人心靈相契啊！因此又是歡喜，又是悲嘆，稱奇道絕地說：「老天既然創造這樣有想法有靈氣的人，又何用我這鬚眉濁物來玷辱世界啊！」
因此拉著芳官囑咐道：「既如此說，我也有一句話想告訴她，我若親自對她講，恐怕不太方便，就請妳替我告訴她吧。」芳官便問何事。寶玉說道：「以後斷不可再大觀園裡燒紙錢了。其實燒紙錢也不是孔子遺訓。我勸她以後逢時按節，只備一個香爐，到了忌日便焚香祝禱，一心誠虔，就可感動死者了。
很多愚蠢的人不明就理，以為要辦多大的儀式才能告慰死者，殊不知重點只在『誠心』二字。他日即使處於顛沛流離之間，甚或連個香爐也找不到，只要尋一潔淨之所，有新茶便供一鐘茶，否則僅獻一盞水，或有鮮花、鮮果，甚至葷羹腥菜，都無所謂，凡是取決於心誠意潔，所以說重點只在『敬』，而不在於那些外表的虛名。所以妳去告訴她，以後別再燒紙錢了！」芳官聽了，猶如上了一課，欣然答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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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創作｜文學賞析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