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嘉雯

《紅樓夢》第四十九回寫寶玉一清早心裏記掛著今天是詩社的日子，天一亮就爬起來，掀開帳子只見窗上光輝奪目，心下卻是十分擔憂，怕天氣一放晴，就不下雪 了。於是連忙揭起窗屜，往玻璃窗外一看，原來不是日光，竟是一夜大雪，下得有一尺多厚，而今天上仍是搓綿扯絮地下個不停……。

寶玉歡喜非常！趕忙盥漱，穿上一件茄色哆羅呢狐皮襖子，外罩一件海龍皮小小鷹膀褂子，束了腰，披了玉針蓑，戴上金藤笠，登上沙棠屐，出了院門，四顧一望， 一片銀白世界，遠遠瞧見朦朧的青松翠竹，分外詩意，而自己卻彷彿是被裝在玻璃盆裡一般。他一路踏雪尋至蘆雪庵，剛走到山坡之下，忽然一股寒香撲鼻。回眸一 望，恰是櫳翠庵中有十數株紅梅樹，此時如同烈火胭脂一般，映著雪色，分外強眼，寶玉頓感逸趣橫生，隨興站在妙玉的門外，細細地賞玩了一回紅梅。

大觀園眾人在冬季起社作詩的地點選在蘆雪庵，這是幾間土壁茅屋，建在傍山臨水的河灘之上，四面都以蘆葦掩覆，推窗即可垂釣，富有隱逸的野趣。更有意思的 是，史湘雲悄悄地和賈寶玉計畫道：「今天廚房裡有新鮮的鹿肉，不如咱們要來一塊，拿到園裏又玩又吃。」寶玉聽了，巴不得一聲兒，便真和鳳姐要了一塊生鹿 肉，命婆子送入園去。那史湘雲甚是豪爽，一面吃，一面說道：「我吃這個方愛吃酒，吃了酒才有詩。『是真名士自風流』，我們這會子腥膻，大吃大嚼，回來卻是 錦心繡口！」

鹿肉其實是清代滿州八旗社會裏很特殊的飲食風尚，我們現在還可以在許多當時的文人詩詞裡，看到他們對鹿肉是多麼地喜愛！原因也很簡單，因為東北既是盛產麋 鹿的地方，同時也是各種野味俯拾即是的天然獵場。東北地區流傳著家喻戶曉的諺語：「棒打狍子瓢舀魚，野雞飛在飯鍋裡。」而清初幾代皇帝又特別重視狩獵，皇 帝在木蘭圍場親射麋鹿，必定派驛馬傳到京都，鄭重地供奉在祭祀祖先的奉先殿上。

更有趣的是，在《紅樓夢》裡，李紈以為寶玉和湘雲要吃生鹿肉，連忙干預：「你們兩個要吃生的，我送你們到老太太那裏吃去。」這說話的語氣十分值得玩味！在 《柳邊紀聞》與《龍沙紀略》等幾部筆記中，記錄了東北少數民族有生吃鹿肉的習慣。他們也經常將獵獲的鹿肉風乾了，做成鹿脯，然而有時也將新鮮的生鹿肉切片 沾醬。又見清朝張朝墉在《燕京歲時雜詠》中提到：「鹿舌可以生吃。」這話說起來，已經是距今一千多年前，遼代契丹人所流傳下來的飲食風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