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起外祟，何日是了！──《紅樓夢》裡的太監群像
                                                                                                     朱嘉雯

《紅樓夢》第七十二回寫道鳳姐兒作了一個夢。這夢說來可笑，夢中只見一個人，雖然有點面熟，卻想不起他的姓名來。問他做什麼，他卻說娘娘打發他來要一百匹 錦！王熙鳳問他：「是哪一位娘娘？」可是他說的又不是賈家的娘娘。於是鳳姐兒不肯給他，他竟上來奪！正奪著，人就醒了。

這個夢，其實反映了王熙鳳日常裡不厭其煩地應付宮裡太監的苦況。可巧就在聊起這個夢境的時候，下人突然來回話：「夏太府打發了一個小內監來說話。」賈璉聽了，忙皺眉頭道：「又是什麼話？一年裡，他們也搬夠了！」王熙鳳趕緊應變，她對賈璉說：「你先迴避，我去見他，若是小事，也罷了；若是大事，我自有話回他。」賈璉便躲入內套間裡去了。

這裡鳳姐兒命人帶進小太監來，讓座吃茶，因問何事。那小太監便說：「夏爺爺最近看上了一間房子，如今還缺二百兩銀子，因此派我來問奶奶，家裡有現成的銀子 沒有？暫借一、二百兩，過一兩日就送還。」鳳姐兒聽了，笑道：「還送還甚麼？有的是銀子，只管先拿了去。改日等我們短了，再跟您借也是一樣的。」小太監接 著說：「夏爺爺還說，上兩回還有一千二百兩銀子沒送還的，等今年年底，自然一齊都送過來。」鳳姐笑道：「你夏爺爺好小氣！這事也值得放在心上？我說一句 話，不怕他多心，若都這樣記清了要還我們，如今也不知還了多少了！我這裡只怕沒有；若有，只管拿去！」

鳳姐兒回頭叫旺兒媳婦出來吩咐道：「妳不管哪一處，先支二百兩銀子來。」那旺兒媳婦可是鳳姐兒的心腹，因此很能理解主人的心意，這時她主僕倆兒便一搭一唱 地笑道：「我剛才就是因為別處支不動，才特地來奶奶這裡的！」鳳姐假意瞋怒道：「你們只會裡頭來要錢，叫你們外頭算去，就不能了！」接著又叫平兒來：「把 我那兩個金項圈拿出去，暫且押四百兩銀子。」

平兒答應了，去了半日，果然拿出一個錦盒來，裡面兩個錦袱包著。打開看時，一個是金纍絲攢珠項圈，那珍珠顆顆都有蓮子一般大小；另一個試點翠嵌寶石的。這 兩件美麗的珠寶項圈可都與宮中之物不相上下！一時拿出去，典當了四百兩銀子進來。鳳姐將銀子折成兩半，一半命人給旺兒媳婦拿去辦理八月中秋節。另一半給了 那小太監，小太監告辭的時候，鳳姐還命人替他拿著銀子，送出了大門。

這時賈璉出來苦笑道：「這一起外祟，何日是了！昨兒周太監來，張口一千兩。我略應慢了些，他就不自在。將來得罪人之處還不知有多少？唉！這會子再發個三二百萬的財就好了！」

在《紅樓夢》裡，寫到太監的地方很多，例如：第十三回的戴權，就是大明宮掌權的內監，亦即首領太監，相當於五品總管的官銜。我們在第七十二回裡，透徹地窺 見了這些宮裡太監的權勢與派頭，以及對於豪門貴戚的敲詐與勒索。曹雪芹下筆自然，文章的力道與強度拿捏得恰到好處，因而充分地諷刺了這群在皇帝身旁控制政 局、左右朝廷的特殊勢力，日常如何操弄特權，在外戚權貴之間強取豪奪的真實面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