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花集‧紅樓夢】 回風舞雪，倒映逆波── 《紅樓夢》裡的「醒」與「迷」  

  
      2013/5/28     |     作者：朱嘉雯      

世人都曉神仙好，唯有功名忘不了！

古今將相在何方？荒塚一堆草沒了。

世人都曉神仙好，只有金銀忘不了！

終朝只恨聚無多，及到多時眼閉了。

世人都曉神仙好，只有嬌妻忘不了！

君生日日說恩情，君死又隨人去了。

世人都曉神仙好，只有兒孫忘不了！

痴心父母古來多，孝順兒孫誰見了？

《紅樓夢》一書在故事尚未開啟之先，卻寫賈雨村來到一座破廟，偶然遇見一位龍鍾老僧，於此脂評曰：「未出寧榮繁華盛處，卻先寫一荒涼小境；未寫通部入世迷人，卻先寫一出世醒人。回風舞雪，倒映逆波，別小說中所無之法。」中國人處世之道，在醒與迷之間，自是一團矛盾，而幻滅之念與超越之境，也總是一體的兩面。小說所呈現的紙醉金迷與繁華風月，隨處流露出點醒世人的深刻自省與觀察。

《紅樓夢》尤其是一部自創神話的小說，在看似宿命的外表底下，亦往往隱含著富於思辨的幻境，在眾人的命運均載於簿冊之中的表象背後，作者設計了由末反本的推理線索。

正是因為閱讀情境中，屢屢受到暗示的推動，讀者在關注他們生命進程的同時，也不乏興味地玩索著生命真諦的寓意。「一聲震得人方恐，回首相看已化灰」，多麼烜赫！多麼慘烈！那未必僅是元春的預感，也許還有深不由己的喟嘆！

世人都曉《紅樓夢》對於現實生活的描繪蔚為大觀，其實書中正言若反的特殊行文方式，更值得我們深思。在聚散窮通之間，以哀樂之情探究興亡盛衰之跡，步步追蹤攝跡，既不失其真，又撲朔迷離。此間，否定的智慧遠勝過肯定，反觀的閱讀心態也許還超越了正面的思維法則。這樣的寫作模式，脂硯齋本人感受最深：「觀者記之，不要看這書正面，方是會看。」

王熙鳳曾對毫無自知之明的好色之徒賈瑞說道：「像你這樣的人，能有幾個呢？十個裡也挑不出一個來。」其後賈瑞遭殃，正照風月鑑，明顯是違反了道士的吩咐：「千萬不可照正面，只照它的背面，要緊要緊！」這麼語重心長地將一把開啟《紅樓夢》思想世界的鑰匙交了出來，世人還不醒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