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花集‧紅樓夢】好個說書人！——曹雪芹的創作意識

   
      2012/12/4      作者：朱嘉雯

     
      一九三六年由上海中華書局所編印出版的《乾隆抄本百廿回紅樓夢稿》中，學者發現許多地方已非曹雪芹原作，而是經由後人改動甚至刪修以後的文字。

例如：第七十八回文中有兩段文字被刪，文後並有朱筆「蘭墅閱過」四字，顯示這部抄本是高蘭墅（即高鶚）的手定稿。因此，這一回裡被刪削的文字，即使不是高鶚親筆刪除，至少也是在他同意之下進行的修訂。

其中一段被刪除的文字是：「寶玉雖不算是個念書人，然他天性聰明，且喜好雜作。他自謂古人中也杜撰的有失誤處，計較不得許多。若只管怕前怕後起來，堆砌成一篇，也覺得甚無趣味。因心裡懷著這念頭，每見一題，不拘難易，他便毫無費力之處，就世上的流嘴滑舌之人，無風作有，信著伶口俐舌，長篇大論，胡搬亂扯，敷衍出一篇話來。雖無稽考，卻說得四座春風，雖有正言屬語之人，亦不得壓倒這一種風流去的。」

凡是被高鶚刪削的文字，極有可能是他不能進入曹雪芹思想的地方。上述的引文即是一例，足以說明原作者創作的旨趣全在於信手拈來便是佳話，其文無中生有，妙趣橫生，曾引得四座春風，令人無限神往！

曹雪芹傾向於在即興揮灑和寫意創新的情境裡，完成其個人風格強烈的藝術作品。其間容或允許杜撰的成分，然而他早已看穿古來多少史傳典籍，莫不在虛構中求勝境。從文學的角度審視，任何文體的作家，總不免以虛實交錯，敷衍成文的筆法，烘托意境以渲染文氣。

以廣遠的語言現象為考察對象，則人生所有的語境也都與思維邏輯密切相關。於是我們每說出一句話，在現實環境裡立刻成為虛構，只因為其間融入了許多主、客觀意志與個人情感、意願。

再回到文學的視野，我們也許要更深刻地省視我們周遭唯一的真實即是虛構，人類以龐大的文字訊息量，所建立而成的文明歷史國度，本身正是最美的杜撰。在我們凌虛蹈空的同時，仍是不斷地進行言說，擴大虛構的維度，於是我們亦可以說，虛構是人生唯一的真相，我們所生活的世界裡，唯有文學抓住了真實，於是虛構的另一種說法便是建構。

曹雪芹正視虛構的本質，投身杜撰的事業，因此寫得好小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