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花集‧紅樓夢】幻影深深——寶玉的本質  

  
      2012/10/9     |     作者：朱嘉雯 

      當年女媧煉石補天之際，共煉成了三萬六千五百零一塊，結果單剩下一塊未用，而將之棄置在大荒山無稽崖青埂峰下。誰知這塊頑石自經鍛鍊後，靈性已通，來去自如，可大可小。原來高十二丈，見方二十四丈的巨型石碑，亦可縮減至扇墜兒一般袖珍，並且呈現出鮮明晶瑩的美玉模樣。

有一天，茫茫大士、渺渺真人在此美玉上鐫了幾個字，便將它攜入繁華富貴的溫柔鄉去遊歷一番。接著，石頭城內，榮國府中誕生了一位貴公子，他一落胞胎，口中便銜著那五彩晶瑩的美玉。書中形容這塊玉：「大如雀卵，燦若明霞，瑩潤如酥，五色花紋纏護，正反兩面都鐫著篆文。」說明這是「通靈寶玉」。

針對賈寶玉以及他所銜的通靈寶玉，《紅樓夢》第八回記錄了後人所作的嘲諷詩：

「女媧煉石已荒唐，又向荒唐演大荒。失去本來真面目，幻來新就臭皮囊。

好知運敗金無彩，堪嘆時乖玉不光。白骨如山忘姓氏，無非公子與紅妝。」

原來女媧煉石已屬謬悠之說，如今卻又在荒唐之上演繹出更大的荒謬與虛無，作者直指那五彩晶瑩的美玉，不過是一時的幻象。這意味著，不僅頑石所幻化而成的美玉是假的，就連賈寶玉本人也是假的，是暫時幻來的臭皮囊！

然而那些荒唐無稽的重重幻影，依舊在現實環境和生活裡以具體的姿態活躍在人們的心目中。第三回林黛玉剛進賈府，一眼便見到賈寶玉「項上金螭瓔珞，又有一根五色絲，繫著一塊寶玉」；第八回薛寶釵剛與賈寶玉寒暄過，便挪進前來，翻來覆去細細鑑賞這塊寶玉；第十四回北靜王在秦可卿出殯的喪禮上，點名要見賈寶玉，一見之下，笑道：「名不虛傳，果然如寶似玉！」接著又對通靈寶玉極口稱奇，一面理順彩，又親自為寶玉戴上。

通靈寶玉在眾口鑠金之下，幻麗的形象意味著賈寶玉與生俱來的地位與天賦，但是這其實並非賈寶玉的個人本質，而僅是世人蒙蔽了自己的雙眼，麻木了心靈和意志之後，所寧可喜聞樂見的幻影。

既然那頑石曾在巨大的補天事業面前失去了自己的位置，同樣地，賈寶玉站在家亡人散的命運十字路口上，必然無從辨識，也無力抗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