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花集‧紅樓夢】空繾綣，說風流 ——林黛玉的薄命

  
         2012/5/8     |     作者：朱嘉雯 

      在《紅樓夢》裡有位擅長編絡子的丫環，名喚鶯兒。在五十九回「柳葉渚邊嗔鶯叱燕」裡，她所展現的巧手編織，其實是一條暗喻林黛玉悲劇命運的隱線。當時，象徵大觀園裡一雙天真無邪的花鳥——蕊官與鶯兒，在明媚的春光裡啁啾對話，你言我語，一面行走，一面說笑，不覺到了杏葉渚，順著柳堤走來。

鶯兒見到柳葉才吐淺碧，絲若垂金，便笑著說：「你會拿著柳條子編東西不會？」蕊官不明白：「編什麼東西？」鶯兒道：「等我摘些下來，帶著這葉子編一個花籃，採了各色花放在裡頭，才是好玩呢！」

說著，便伸手挽翠披金，採了許多的嫩條，命蕊官拿著。她隨路見花便採一二枝，編出一個玲瓏過梁的籃子。

枝上自有本來翠葉滿布，將花放上，卻也別致有趣。喜得蕊官笑道：「好姐姐，給了我罷！」鶯兒卻說：「這一個咱們送林姑娘玩。」果然那日瀟湘館中，黛玉晨妝罷，忽見這只小花籃，一時間也愛不忍釋，忙命紫鵑掛起來。

善唱戲的蕊官，其名字就是一朵嬌蕊，鶯兒則姓黃，本名金鶯，於是和蕊官同行，拼貼成一幅立體動態的花鳥畫，在大觀園裡杏葉渚與柳堤之間流連。與第三十五回不同的是，這次鶯兒的編織使用的是天然的柳條，而非象徵人工化與富貴逼人的金線與黑珠兒線。不僅使用的材料不同，在藝術造型上，也與三十五回中華麗而繁複的絡子前後迥異。

優雅細緻的小花籃在自然的景色中，由鶯兒信手拈成。它在賈府偌大的富貴溫柔鄉裡，宛如脫俗雅逸的空谷幽蘭，小花籃所運用的素材——柳條，是天然、新鮮而不能久留於人間的美好事物的表徵。它被贈送的對象正是草木之人——林黛玉。

而林黛玉的愛情結局，在第七十回詠柳絮時，已藉〈唐多令〉表達出悲觀意識：「粉墮百花州，香殘燕子樓。一團團逐對成毬。飄泊亦如人命薄，空繾綣，說風流！ 草木也知愁，韶華竟白頭！嘆今生誰拾誰收？嫁與東風春不管，憑爾去，忍淹留。」她的命運既如柳絮般漂泊無依，如再回溯第五回金陵十二釵正冊中即有「堪憐詠絮才」，則林黛玉的才華與薄命，便是人世間春柳春花的具體寫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