字體:小 中 大 | |
|
|
2012/10/15 10:34:24瀏覽4943|回應42|推薦153 | |
(學田國小畢業典禮) 今年六月再訪學田國小,前年遇見的越南媽媽,認出了我和女兒。但是,她的女兒並沒有來參加課業輔導。原來她的兩個女兒畢業了,小女兒忙著別的課外活動。 在畢業典禮看見她開心的笑臉,她的二女兒以很優異的成績畢業,讓我也為她感到高興。 這次來到學田國小,再度當起課業輔導志工,可能是因為舊地重遊,少了那種在陌生環境的未知茫然,對於週遭反而多了一層不同的感受。 比如說我突然發現了,校園外面怎麼有那麼多人在說越南話?還有,怎麼都是女人的聲音呢?後來,我才知道附近有很多越南新娘。 課業輔導結束之後,在陪伴一對小姐弟等候家長來接時,我看見了他們的媽媽,出乎意料之外的年輕時髦,原來她也是越南新娘。姐姐告訴我,爸爸在外地工作,不常見到他。我想起了畢業典禮那一天,有個媽媽特地從外地趕來出席,小孩平常就和祖父母生活,這裡人口外移果然很嚴重,隔代教養也很平常。 在學田國小那一週,我們有幾天坐上計程車,到了附近的台東池上去覓食。計程車司機幾乎都是上了年紀的老年人,個個開朗健談,常常提到當地的特色,以身為在地人自豪。 有一天我和女兒下了計程車,在池上市區繞了一下,走進一家小吃部,只有一位歐巴桑坐著看報紙。她看見我和女兒浩浩蕩蕩走進來,面無表情的招呼我們,我們點菜時,她推薦牛肉麵,說是有越南口味的牛肉麵,味道不錯。我家老二最愛吃費城一家越南餐廳的牛肉麵,馬上興奮的點頭。我還點了蛋炒飯,心想蛋炒飯也只是填肚而已。 我還真錯了。我和女兒驚為天人,一下子風捲雲殘,蛋炒飯很快的就吃完了。後來離開東岸,回到西部之後的某一天,我家老三吃了幾口餐廳的蛋炒飯後,就再也不吃,然後告訴我說:[我回不去了。I can't go back. ]老大和老二也都深有同感,吃過了池上這位歐巴桑的蛋炒飯之後,別家餐廳的蛋炒飯都看不上眼。 (我和女兒都覺得這是我們吃過最好吃的蛋炒飯。) 我也點了餛飩湯,我家最挑嘴的老二很喜歡餛飩。歐巴桑看起來面無表情,但是做菜功夫一流,而且她給我們的餛飩好多顆,老二隨便一撈就是一顆好大顆的餛飩,完全不像其他小吃店零星幾顆的迷你餛飩。 (老二最愛吃的餛飩。老板娘給我們好多顆,老二吃得開心不已。) (柞菜肉絲麵也很好吃,牛肉麵也不錯,可惜忘了拍照。) 歐巴桑很快的上完菜,過來和我們聊天。聽見女兒嘰嘰咕咕講英文,她馬上發現了我們是從美國來的。 她對於我在美國的生活非常好奇,頻頻詢問。當她知道我的家人都在台灣時,突然安靜了一下,然後問了我一句:[妳一個人在美國的生活好不好?會不會辛苦呢?] 對這突如其來的關心,我楞了一下,然後說:[很好啊。自己帶三個小孩是蠻辛苦的,習慣了就好了。] 歐巴桑更辛苦。兒子離婚,越南媳婦離開了,她幫忙兒子撫養孫女。歐巴桑的名片上還印有越南新娘婚友服務,她搖頭告訴我,已經不做了,因為跑掉太多越南新娘了,她不想再被人埋怨了。 我要女兒稱呼她歐巴桑,謝謝她煮的午餐。她笑咪咪的更正女兒:[叫阿嫲啦。]老三馬上叫了聲阿嫲,她樂得哈哈大笑。臨行前,她一再叮嚀我們還要再回去看她。 隔了幾天,我們再度回去吃午餐。老三一下計程車,就一馬當先衝到廚房去,大喊一聲:[阿嫲!]只見歐巴桑忙得不可開交,原來當地有些工人會集體到她的餐廳搭伙,她正在準備這些工人的午餐。 歐巴桑見到我們有些吃驚,隨即笑咪咪的招呼我們。端午節快到了,她堅持請我們吃粽子,我看了看菜單,上面明明沒有粽子啊。她說:[我自己包的,很好吃哦,很多人跟我要粽子呢。]然後,她特地要人去拿粽子來給我們吃。所以,那一天我們很榮幸的吃了她的私房粽子。 歐巴桑忙完之後,過來和我們聊天。有個中年男人從樓梯走下來,原來是她的兒子。我看了他一眼,有些吃驚,他的外表如此不修邊幅。然後,我想到,像我這樣的中年婦女,都會覺得他的外表嚇人,年輕女孩豈不是更不以為然了嗎?難道是因為這樣,才要去越南找新娘? 但是找到了新娘,卻經不起現實的生活考驗,越南新娘成了落跑新娘,婚姻這種事真是很難捉摸,自由戀愛的婚姻以離婚收場的比比皆是,更何況這種仲介婚姻,還摻雜了金錢物質,兩造地位不甚平等呢? 歐巴桑驕傲的指著牆壁上孫女的畫作,我抬起頭看了一下,確實畫得很好,難怪她要掛出來了。 然後,我想起歐巴桑之前問我的問題,莫非歐巴桑想起了她自己的越南媳婦?對於素昧平生的我,她的關心出乎意外,然而交淺不能言深,我並沒有和歐巴桑繼續談論我們兩人的家事。只是,我忍不住要想:難道她發現我同樣身為外籍新娘的心事嗎?她是不是看出來我和那些越南新娘其實沒有什麼太大不同呢? 臨走時,我們和歐巴桑道別,告訴她馬上要回到西岸,然後不久也要回美國了,她臉上清清楚楚的不捨,幾乎讓我說不出話來。在一個東部的小鎮,短短的萍水相逢,我和女兒意外的得到了歐巴桑的真心相待,她殷勤的要我們再去看她,完全不覺得從美國到池上會有什麼問題?我始終不敢輕易承諾,因為心裡想著的是:以後來學田國小時再來拜訪歐巴桑,只是不知要什麼時候會再來? 回到了西部,我又開始忙碌,好不容易抽空寄了米粉給她,隨即忘了這件事。沒有多久,我接到一通電話,兩人雞同鴨講半天之後,我才弄清楚是歐巴桑,她打來想知道究竟是誰寄米粉給她。歐巴桑很高興的發現是我,在電話裡再度要我帶著女兒去看她,我只好告訴她:[有機會一定去。] 講完電話之後,我忍不住想:在台灣似乎有越來越多的人,是我和女兒非去拜訪不可的了!人與人之間的緣份何其微妙呢?雖然在異地不期而遇,卻彷彿有種莫名的牽連。 七月一日我的新書簽書會裡,聯合報記者朋友張錦弘來了。他寫了兩條新聞,其中一條引用了我在書裡闡述的外籍新娘文章,編輯下的標題是:[美國外籍新娘呼籲善待東南亞外配]。 那一則新聞在網路上多次被人轉載,我上網看了幾個轉載網站的回應,發現我被某些躲在電腦後面的鄉民攻撃,愈看那些惡意批評愈是啼笑皆非,家人朋友得知之後,有人氣憤填膺,建議我提告,我當然沒有那種閒功夫;絕大多數的朋友都告訴我,網路回應不必當真。 其實我並不是在意這些惡意批評,畢竟我寫部落格已經五年多了,網路上各種奇怪的現象多少有些親身經驗,我感慨的是總是有人以為在網路上可以為所欲為,這種行為和霸凌有什麼不同呢? 經過這件事之後,我對於政治人物和公眾人物更感同情,因為他們面對的攻訐是舖天蓋地,漫無止境的。由於身為公眾人物,媒體以大眾有知道的權利,進行對他們的各種檢視,有時甚至是侵犯隱私權了。而網路上的批評更是防不勝防,如果反駁,彷彿心胸不夠寬大;如果默不作聲,似乎成了默認,如此一來,我們還能期待政府有什麼作為呢? 網路興起的世代,卻居然造就了政府的動輒得咎,這究竟是何等令人錯愕的因果關係呢? 我終於寫下憤怒的台灣男人那一篇文章,不在為政府官員緩頰,而是困惑:這個社會的不滿究竟所為何來? 想起了在東部時,一些市井小民,比如歐巴桑,她難道對生活沒有憤怒與不平嗎?但是,她仍然對於我和女兒四個素昧平生的陌生人,傳達了愛心與關懷。原來,台灣社會依然溫暖,處處有溫情。這人情味在電腦網路上可能找不到,但是在鄉下道路上卻會和我們不期而遇。 而這也是另一個讓我難以理解之處。地方人士對於在地文化與利益非常執著,卻無視於中央政府的要求,常常有公開反抗中央政府的行動。以身為地方居民的身份引以為榮,卻對於身為國家公民的義務不以為然,如此一來,又形成了政府難為的原因。長此以往,我們究竟希望政府為我們做些什麼呢?身為國民,我們又能為社會國家做些什麼呢? 回到美國已經兩個多月了,現在想到在東岸遇見的那些人,仍然會有一種溫暖親切的感覺油然而生。或許,帝力於我何有哉一直都存在。 |
|
( 心情隨筆|心情日記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