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停留

從佛羅里達回來之後，可文一家人開始準備回台灣。隨著要回台灣的日子愈來愈近，家蘭每天都忙著打包行李，可文和可音則是忙著和可中在後院玩球，或是看電視，三個人搶著爭奪電視遊樂器。偶而可文發現爸媽和叔叔低聲商量事情，但是每次可文一走近，他們就不談了，可文心想可能他們是在討論家裡某些重要的事吧，他的個性不像可音，比較沈得住氣，而且也沒有可音那麼強烈的好奇心，一旦他覺得事不關己，便不予理會。

回台灣前一天，誠山和誠天兩家到一家美式餐廳用餐，算是為誠山一家人餞行。兩家人飽餐一頓後，回到誠山的房子，可文和可中又忙著打電玩，過了一會，可文正在想，媽媽怎麼還沒來嘮叨他，趕快把明天在飛機上穿的衣服先挑出來，突然聽到誠山和家蘭面目凝重的到客廳找可文，要他到客房來。

可文走進房間，媽媽把隨手帶上。誠山清了清喉嚨，說:[明天我和媽媽只帶可音回台灣，你要繼續留在美國唸中學。我和叔叔商量好了，你就住在這裡，爸爸已經替你註冊了，你要和可中上同一所中學，有什麼不懂的事情，可中可以幫助你。叔叔說那所學校是很好的私立學校，學費很貴，這一兩年來，爸爸的公司都很賺錢，否則我也負擔不起。]

可文目瞪口呆，彷彿青天霹靂，他一時無法回應，他兩眼茫然，瞪視著家蘭和誠山，似乎完全不懂誠山剛剛說的話。家蘭見他如此失神，走過來摸摸他的頭，輕聲說:[爸爸和媽媽想了很久，覺得台灣的教育制度愈來愈亂，學生素質也愈來愈差，美國的高等教育是全世界一流，你只有在美國唸中學，將來才有機會唸一流大學，爸媽對你期望很高，我們這樣做，都是希望你有一個更好的未來。]說到後來，家蘭聲音都哽咽了。

可文腦筋一片混亂，夏天以來發生過的事情，在他腦海快速閃過，像是有人一頁一頁翻照片給他看。可文突然想起，在美國在台協會辦簽證的那一天，簽證官問他會不會回台灣，原來爸媽當時已經打算替他在美國註冊上學了，簽證官怕他從此一去不回，在美國長久居住。

他又想到出發來美國之前，媽媽打包行李，難怪他的行李比可音的還要多。當時家蘭說到，要在美國住那麼久，原來是指可文要留在美國讀中學。還有這一陣子，爸媽和叔叔常常聚在一起講悄悄話，一看見可文便不說了，原來是為了計畫把他留在美國唸書。這一些蛛絲馬跡，當時他都沒有放在心上，現在卻在他的腦海裡徘徊不去。

可文無法相信自己的父母，竟然可以瞞他瞞得這麼久，到了要上飛機的前一天，才投下一顆核子炸彈，把他原來無憂無慮的世界，炸得粉碎，他的快樂童年也就此消失。難道他從此就要孤伶伶地住在美國嗎?他突然想到，在白宮的時候，他還暗地裡取笑可音，這麼容易就被媽媽三言兩語給騙了，他自己呢? 他更是徹頭徹尾就被自己的父母騙得暈頭轉向，他們先把他騙來美國過暑假，再把他留在這裡讀書，想到這裡，可文情緒大為激動，他聽見自己大叫:[我不要!我不要一個人住在美國!]

可音聽到可文又喊又叫，跑進房間裡來，只見可文不斷高喊：[我不要！我不要！我也要回台灣！]

她一臉莫名其妙的問家蘭：[哥哥要留在美國嗎？]

家蘭眼淚流了下來，說：[可文要留在美國唸書，不和我們回台灣了。]

可音衝向誠山，抓住誠山的手臂，滿臉驚恐的說：[爸爸，你趕快勸媽媽，不要讓哥哥一個人留在美國，他會害怕啦。]

誠山臉色很沈重，他輕輕摸著可音的頭，搖搖頭沒有說話。可音哇地一聲哭了起來，她叫著：[我不要！我不要哥哥留在美國，我要他和我們一齊回台灣！]

可文彷彿聽到可中和叔叔嬸嬸在說話，然後就一片寂靜。誠山放開可音，走近可文，對他說:[爸爸希望你可以得到最好的教育，現在台灣的教育制度變化太大，我實在不希望你在台灣，被人當成白老鼠一樣拿來做實驗。你在美國讀書，一路讀到大學，甚至博士，將來英文頂呱呱，比爸媽都厲害，這裡有叔叔和嬸嬸可以照顧你，不用擔心，爸媽會常來看你，我們也會常打電話給你。]

可文聽到白老鼠三個字，忍不住心裡又是一陣怒氣，他脫口而出，對誠山大聲:[爸爸，你每次都說別人把我們小孩當成白老鼠一樣，拿來做實驗。你突然要把我留在美國，都沒有事先問過我，你還不是也把我當成白老鼠一樣!]說到後來，可文發現自己語不成聲，眼淚不斷掉了下來。

家蘭本來靜靜的在一邊流著眼淚，聽到可文這番哭訴，忍不住衝過來，緊緊抱著可文，喊著:[可文，爸媽絕對沒有把你當白老鼠看，你是我們的親生骨肉，媽媽也捨不得把你留在美國，可是你現在留在美國，將來出人頭地的機會，比留在台灣要好多了。爸媽一切都是為你好，我們絕對不會害你的。]

誠山看見可文神情激憤後，眼眶也紅了。他慢慢走近可文，伸出兩隻手緊緊抱著家蘭和可文，可音也跑了過來，環抱著誠山，家蘭和可文，一家四口互相擁抱，每個人都淚流滿面。

可文躺在床上，一夜輾轉難眠。可中已經聽誠天提起，可文就要留在波士頓讀書，他看得出來可文心情沮喪，便也不來吵他，不久可中便自行呼呼大睡。可文從前聽說過小留學生這個名詞，萬萬沒有想到，有朝一日，自己竟然也會變成一個小留學生。

儘管誠山和家蘭一再婉言勸導他，不斷強調是為了他的未來，才要讓他單獨留在美國求學，但是，可文始終覺得自己彷彿被父母惡意遺棄，心中忿忿不平，成串問題不斷的湧上他的心裡:[為什麼可音可以留在台灣，有爸媽陪伴? 我就得一個人留在美國寄人籬下呢?爸媽為什麼這樣偏心可音呢?難道是因為我比較不聽話?他們不想自己帶我，想把我推給叔叔?]

可文真氣自己只是一個小學畢業生，既不會賺錢，又沒有能力應變，他想了又想，眼淚流了又流，最後終於倦極而昏昏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