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謝各位朋友多年來對我和家母的諸多關心，在這場和時間的拔河賽裡，死亡終究是永遠的贏家。在母親的告別式之前，我寫了一篇文章，是關於媽媽的人生故事，在告別式裡讀給親友聽。在這裡，我想以這篇文章和城邦眾多好友分享， 非常謝謝大家的關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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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湯竹芬，湯蔡瑞美女士的女兒。我謹代表家母和家人謝謝各位今天出席家母的告別式。我想利用這個機會，說說媽媽的故事，也利用這個機會和我的媽媽正式道別。雖然今天是告別式，照理說氛圍應該是肅穆莊嚴哀慟和悲傷，但是，我的母親在人生最後的日子裡，很少開懷大笑，因此，我希望可以借助大家的力量，用歡笑聲送媽媽最後一程，讓她快快樂樂的去天堂，因為我相信，笑聲散發出來的正面力量，遠遠超過淚水。我更希望大家可以記住我的媽媽，是一個非常善良也很可愛，有時候還很爆笑的歐巴桑。

我的母親天性樸實，勤倹持家，熱心助人，我想很簡單的用兩個字來形容她的一生: 成全，因為她習慣委屈自己犧牲自己，來成全她的家人一生的幸福和遠大的前程。

媽媽排行老二，小的時候，家境清寒，我的外婆生長在重男輕女根深蒂固的時代，要求我母親小學畢業之後就去工廠工作，賺錢幫助家計。在她生命的末期，由於失智症，時常想到什麼就說什麼，我才發現媽媽其實非常介意，她無法繼續升學這件事。

小學畢業的蔡瑞美，乖乖的聽媽媽的話，每個月去工廠工作，賺三百元，成全了下面三個弟弟和一個妹妹有研究所和大專的學歷。

結婚之後，她變成湯蔡瑞美，很辛苦的一邊工作一邊養育三名子女。其實，我的母親結婚生子之後，還是很孝順我的外婆。但是我知道，她有一次不聽媽媽的話。我要考高中的那一年，外婆要我媽媽讓我考新竹高商，畢業後可以工作賺錢，不要讓我唸新竹女中。但是，我媽媽讓我去唸了新竹女中，準備直升大學。

大學畢業後，我打算去美國唸研究所，外婆又告訴我媽媽，不要讓我我出國讀書，不要浪費那麼多錢在女兒的身上。這是湯蔡瑞美女士第二次不聽媽媽的話。我去了美國讀書， 認識了一個阿都啊，研究所畢業後，我回到台灣，工作了兩年半，決定嫁給這個阿都啊，我的媽媽雖然不願意我遠嫁國外，最後，她還是成全了我的婚姻。

雖然我的母親是一個聽話的女兒，但是，我小時候常常不聽話，長大以後，一樣不聽話，國中和高中時代，我們母女倆時常因為小事吵架，直到我遠嫁異國，甚至自己當了母親之後，我和媽媽的關係才愈來愈好。

生完老三之後，我胖到六十多公斤，那年暑假我回台灣時，媽媽很擔心我的身材，她可能覺得我的阿都仔丈夫會嫌棄我變胖，把我休了。 有一天她告訴我一個減肥秘方，要在洗澡後做運動，重點是一定要在洗完澡穿衣服之前做運動。我不知道我媽從哪裡聽來這種奇怪的減肥秘方，比較像是妨害風化了。所以別人的媽媽告訴她的小孩：[記住要多穿衣服。]我的媽媽卻是告訴我，記住不要穿衣服。

然而，看著她一臉憂愁，我知道她真的很擔心。我想跟我的媽媽說，妳真的不必擔心我的阿都啊丈夫會休了我，因為他的銀行密碼我早就知道了。

2010年我帶著母親單獨去新加坡旅行順便探親，長這麼大，那還是我們母女第一次單獨旅行。母女兩從上飛機就一路吵不完，事後我告訴朋友，我以後絕對不要單獨帶媽媽旅行。兩年前我忘了這件事，又帶著媽媽單獨去台南旅行。果然一坐上火車就開始出狀況。坐在從新竹到六家的區間車裡，媽媽一見到北新竹站就一直吵著要下車，我不斷告訴她六家站才可以換高鐵。但是，她只相信陌生人比如鐵路局，不相信自己的女兒，最後逼著我打電話給我二舅打聽在哪一站換高鐵，沒有想到接電話的是我九十多歲的阿嫲，重聽非常嚴重，兩人雞同鴨講，大吼大叫半天，六家站終於到了。後來我阿嫲告訴舅舅，二姐叫你不要叫車，伊車叫好哇。

現在回想起來，我很慶幸自己曾經兩度陪著母親單獨旅行，也曾經帶著我的女兒和母親旅行，因為我和媽媽的母女緣份似乎短暫淺薄，無法天長地久，幸好曾經擁有。

媽媽雖然也有重男輕女的觀念，但是她不顧外婆的反對，讓我唸完大學甚至出國留學，在美國拿到兩個碩士，成全了我的求學之路，而我一路走來，彷彿也在為母親圓夢，我替媽媽做到了她年輕時做不到的事，我為媽媽讀了很多她沒有讀到的書。

媽媽生命末期，除了心臟痼疾，還因為心臟病引發了失智症，她的精神狀態半夢半醒，時空交錯，說起話來，半真半假，其實亂中有序。七月初我家的電視機壞了，我告訴媽媽我找了春銘電器行老板了，她對我說:不要叫春銘啦。我問媽媽不然要叫誰?她說:柯建銘，我告訴她那是立法委員，不會管電視機。她說:我知道，但是伊身邊有一個查某囡仔。我當時甚至懷疑，難道媽媽失智後成了半仙嗎?後來我的三阿姨告訴我， 原來柯建銘的太太是媽媽她們小時候的鄰居。

媽媽從小教我們有能力一定要幫助別人，她自己也是盡量幫助有需要的人。甚至七月初在台大醫院住院期間，即使她自己生命已經到了盡頭，聽到隔壁病床的病人一直喊痛，她還拜託她的心臟科主治醫師一定要救隔壁的病人，即使那是個洗腎的病人。

今天我也要向媽媽說聲對不起，因為我的疏忽，慌亂之中，忘了媽媽早就決定不要電撃不要插管，結果無意間急診室的醫生做了這些急救處理，讓媽媽在心跳停止之後還受了不必要的苦。媽媽，對不起。

我的母親愛護與體貼她的子女，一直到她生命的最後一刻。她不想拖累我們，選在暑假我人在台灣的時候，離開我們，以免我來回奔波，我的媽媽真的很厲害，她甚至撐到了敬老津貼入帳之後才離開。我的媽媽用她的離世，最後一次成全了她的子女。

媽媽生命末期時，不時說我不甘願，媽媽走了之後，我發現我也很不甘願，因為我的媽媽還來不及享什麼福，身體就開始崩壞，就這樣走了。然後，我恍然大悟，媽媽一直身體力行在教我放手的哲學，從她放手讓我出國求學，遠嫁異國，甚至到生命最後的階段亦是如此。所以，即使我不甘願，今天我也要為媽媽感到開心，她終於無病無憂。

我還要告訴媽媽，雖然妳曾經怨嘆，阿嫲重男輕女，不讓妳讀書，但是阿嫲很傷心妳走了，她怪我沒有早一點告訴她，因為她想去醫院見妳最後一面，她還告訴我，妳很孝順，她很感謝妳，多年以來在新竹，一直陪伴照顧她。所以妳的媽媽其實很愛妳，妳的子女也很愛妳。

我也要謝謝我的媽媽和已經在天堂的爸爸，因為你們送給我一雙翅膀，讓我展翅高飛，飛到另外一個國度，我更想告訴媽媽，謝謝妳的成全，造就了我和弟弟平安幸福的人生。

即使媽媽到最後忘記了很多事情，但是我永遠不會忘記媽媽對我的成全。媽媽請妳放心，我們姐弟三人，會相親相愛，互相扶持，我會照顧兩個弟弟。請妳安心的到天堂和爸爸團圓，當一個可愛的歐巴桑天使。

最後，非常感謝大家，今天能夠陪伴我和家人，送我的媽媽湯蔡瑞美女士最後一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