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年前，送走了雙眼失明、聽力受損且不良於行的牠，眼睜睜看著獸醫將安樂死藥劑注射進牠的體內，１５年來朝夕相處的點點滴滴一一浮現腦海，此時此刻早已淚濕雙眼，我輕撫著牠，口中輕唸著最後想跟牠說的話，而我的心亦隨著牠逐漸停止的呼吸痛楚不已，牠，就是我的愛犬--小熊。 

跟牠認識是在民國７８年７月的某一個夏日黃昏，那時的我剛自軍中退役，每日傍晚時分都會在自家三樓陽台做運動，藉此調適自我體能以為即將就職的工作做萬全準備。而牠，一隻黑不溜丟的小狗就這樣地出現在住家樓下，看牠肥嘟嘟的身軀東奔西竄的模樣好可愛，讓我頓時想起在軍中飼養的兩隻台灣土狗，好懷念有狗兒陪伴的日子。 

我由上往下看，試著找尋牠的主人，但放眼望去社區裡的馬路上此時空無一人，也遍尋不著其他狗狗〈牠的同伴〉，該不會是隻命運坎坷的流浪狗吧？我對著牠汪、汪地叫了一聲，牠聽到後立即東張西望的尋找著聲音來源，我再度叫了一聲，牠緊張地前後左右、東瞧瞧、西看看，終於，頭往上一抬看到了我。牠立即用那小狗特有的清脆聲音回應我，似乎在說：「叫我幹嘛？」就在我們四目相交的那刻起，我心中已暗自決定，如果我從陽台進去，洗把臉，然後下樓至家門口，那時牠若還在住家門前晃頭晃腦的話，那麼我就會排除萬難、說服我那不愛養寵物的父母親來收養牠！！ 

懷著一顆既期待又怕受傷害的心來到家門前，牠，一隻黑色捲毛、圓滾滾、狀似玩具熊的小狗立即映入眼簾，我叫了牠一聲，而牠竟搖著尾巴朝我飛奔過來，一點都不怕生，當下，我們就在家門口玩了起來。看牠的體型、牙齒生長狀況及貪玩的性格，我判斷牠應該出生３個月左右，不知是流浪一段時間還是其他因素，牠的捲毛已經有點糾結，眼角也摻雜些眼屎，此刻我一把將牠抱起就往家裡衝。 

父母親被我這突如其來的舉動給嚇了一跳，看到我抱著一隻不知從何而來的小狗，劈頭就說：「快把狗拿去還人家，不要帶進屋子裡，會把家裡弄髒！」而我立即回說：「牠好像是隻流浪狗，我觀察牠一陣子了，沒看到有人在找狗，也沒看到外面有牠的同伴，怪可憐的，我先收養牠吧，如果確定是有人養的，我再拿去還。」 

父母親說什麼也不肯，但可能因為我是獨子的關係，從小脾氣就很拗，對自己堅持的事說什麼也要去做，我還是把牠帶到我二樓房間，然後到浴室幫牠徹底梳洗一番，再用毛巾擦乾，因為牠是長毛犬，所以回到房間後我又再用吹風機吹過！哇！洗乾淨後看上去更加可愛了。說真的，牠倒是蠻乖的，洗澡、吹風時都沒什麼掙扎，只是偶爾甩甩身體、將身上的水灑在我身上罷了。 

我把香噴噴的牠關在房間裡，然後跑到樓下廚房幫他準備吃的。這時母親看到了便說：「你不要給自己找麻煩，你若不聽，等過幾天你上班後我就叫你爸把牠帶出去丟掉！」〈爸媽真沒愛心〉那時我心中早有盤算，也就懶得理他們，開始自顧自的準備著牠的晚餐。我用小鐵盆裝著白飯，加上冰箱裡的豬肉《我還先用手撕成了豬肉絲》，再淋上雞肉滷汁，香味四溢的愛犬大餐就大功告成了。 

回到房間，牠竟還乖乖的趴在床舖上，看到我回來，立刻搖著牠那短短小小的尾巴，忽然間牠似乎聞到了香味，站起來用那嗅覺敏銳的鼻子東聞西聞的，我隨即舖上報紙把鐵盆放在牠面前，而牠也很賞光的馬上大快朵頤，看著牠滿足的吃著，我的心情也跟著飛揚了起來！這時我開始想著要叫牠什麼名字呢？捲毛、肥嘟嘟、像玩具熊，啊！乾脆叫牠”小熊 ”好了，就這樣地，當晚我就讓小熊在房間裡跟著我一起進入夢鄉。 

隔了一天就是我初入社會踏入職場的第一天。上班的那天清晨，臨出門前我邊摸著小熊邊對牠說：「你要乖乖喔，啊不然你的爺爺奶奶不讓我養你，到時你可又要去外面流浪了，我會捨不得的，你在房間乖乖等我回來啊，等我回來再好好陪你玩！掰掰！」而我還特地在房間門口貼了一張《告示》：「不准把狗丟掉，否則我就離家出走！」唉！沒想到我為了要養狗兒竟以親情要脅父母，真不知他們看了後心情做何感想？〈應該很難過吧！〉 

由於是第一次工作，在公司又是從事自動化設備的設計，讓我身心備感壓力，但心理卻一直掛記著小熊，怕牠會把家裡鬧得天翻地覆，更擔心牠真的被爸媽丟掉....好不容易捱到了下班，我一刻都不敢耽誤、以最快的速度回到家中，進了房門，哈哈，牠好端端的躺在床鋪旁的地磚上，上班前幫牠準備的幼犬專用狗食及飲水已經一掃而空，房間陳設的傢俱也沒有被牠破壞。我帶著滿腔自信下樓跟父母親再做進一步的溝通，允諾他們我會好好照顧小熊，把牠教好，並定期幫牠洗澡及每天早晚溜牠大小便。由於牠的乖巧及聰明，爸媽也只好心不甘、情不願的接受了牠，至此小熊終於能順理成章的留下來，也正式成為我們家庭中的一員。 

小熊每天跟我睡在一起，夏天睡地板、冬天跟著我睡在棉被裡，早上鬧鐘一響牠就會跑來舔我，叫我起床，讓我想賴床都不行。而隨著牠日亦長大，時間久了，對家裡環境也越來越熟悉，再加上換牙、牙齒癢，牠開始會咬東西來恣意破壞，舉凡拖鞋、電線、玩偶、衛生紙，甚至連郵差投到家裡還沒拆開的信件，光是這點就常讓老爸大發雷霆，牠也因為這樣被老爸修理好幾次，慶幸的是四個眼睛〈頭是黑的，而眼睛上方卻長出圓球狀白色的毛，乍看之下很像四個眼睛〉的狗狗很聰明，教個幾次牠就知道了，不然啊，以老爸教育狗狗的方式，牠可是有許多苦頭得吃呢！ 

在牠３歲時，因發育成熟，到了發情期卻不能出去找母狗，有段時日開始不吃不喝、性情大變，我為了永除後患就把牠抓去結紮，之後牠的體態日漸豐潤、胖呼呼的，身體也都一直很健康，直到牠十歲右眼得了白內障及出了一場車禍。所幸之後都能平安度過！ 

１３歲那年，有一天中午當我還在經營的店裡工作時，突然接到老爸打來的電話，說小熊突然站不起來了，我聽到後掛斷電話、馬上放下手邊的工作，心急如焚的趕回家裡，當牠知道我回來，而努力的掙扎要站起來卻站不起來時，我的心是如此難過。我馬上帶牠去獸醫院做檢查，醫生看了後只說情況很不樂觀，類似人類的中風，牠年紀那麼大了也不適合做手術，要我們自己多觀察、用愛心及耐心來照顧牠，至於能否活下去很難說，最後醫生也說了一句我最不想聽到的話”為了不讓牠那麼痛苦可以考慮安樂死”，我回絕了醫生的建議，傷心的帶著小熊離開了醫院。 

歷經中風的摧殘，小熊身體機能迅速退化，但在我耐心照顧及牠堅韌的生命意志力下，終於又可以在我的攙扶下站起來，但仍失去了百分之九十的視覺、聽覺、嗅覺及平衡感，走路顛顛倒倒，顏面神經似乎也不對勁，常看牠很努力的想動但就是力不從心。後來由於工作忙碌，也漸漸疏於照顧，爸媽開始嫌棄牠又老又臭又髒，不讓牠住在家裡，硬是要把牠關在前院，最後更是因為牠行動的不便會亂大小便，而讓牠窩在後巷的狗籠裡，任憑我怎麼建言都無法改變他們的心意。 

記得在一個刮大風下大雨的夜晚，我下班後發現小熊沒在狗籠裡，我撐著傘到處尋找，就是遍尋不著牠的蹤影。我又驚又慌，腦中想起有人曾說過，有些動物知道自己將死，會刻意離開住處找個地方等死，為的是怕主人看了傷心難過。我懷著落寞的心情、頂著風雨繼續找著，終於在距離家裡一段路程的巷子裡看到牠孤單的身影，全身溼透，腳後跟因進不去狗籠而磨破出血，不太能咀嚼食物的老牙因天冷淋雨直打哆嗦，此時的我被這畫面所感慨，小時候備受呵護，刮風下雨有房屋庇護，天冷有棉被共枕，而今時值十五歲，卻在這寒冷的冬夜中任憑風吹雨打、不知身處何處、家在何方，我不禁眼框泛紅、眩然淚滴。明天，就明天吧，與其讓你這麼痛苦的活著，還不如讓你好好的、有尊嚴的離開！ 

走了....小熊真的走了....... 

看著一張張多年前為你拍攝的照片，相紙雖已略帶泛黃，但卻仍擋不住我對你萬般的思念，在失去你的日子裡，我嚐試著遺忘曾經有你駐足過的痕跡，然而它卻是如此蠻橫的縈繞心頭、久久揮之不去！希望你的靈魂在離開軀殼之後，能像一隻飛翔的小鳥，自由翱翔在廣闊的天空。 

在心情上經歷過與愛犬小熊生離死別的強烈衝擊之後，至今我一直不敢再養任何寵物，因為那種椎心之痛著實讓人久久難以釋懷。若要我說今生最大的遺憾，那就是沒能在牠逐漸老去的時候，付出我完完全全的愛，而今卻在牠離開世間時才驚覺我對牠的愛，竟從牠衰老的那刻起開始慢慢遞減，最後我想對牠說：「謝謝你用你的一生陪伴我走過人生繽紛燦爛的１５年，雖然風燭殘年的你因中風幾乎不太能走，也看不到、聽不清、更聞不到，讓你過得好辛苦，瘦骨嶙峋，但是你仍奉獻出你那無私的愛，讓我更加自慚形穢。如果真有來生，希望我們還能再聚，我願用盡我所有的真愛來珍惜彼此共有的時光！」

《本篇文章投稿刊載於95.12.01／95.12.02青年日報副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