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小鈴爸爸在車站附近開了一家藝品店，算是家境還不錯。
　　
　　因為是帶著客人回家，所以父親見到她時，臉色還算好看。除此之外，還很熱情的接待安東尼奧這位遠道而來的貴客。
　　
　　交代了安東尼奧幾句，小鈴就被母親拉到了奶奶的房間。
　　
　　踏進了這間充滿X族風味的房間，小鈴頓時想到了小時候，自己總是喜歡圍在奶奶的身旁，纏著她說小米神的故事。
　　
　　看著床上老邁衰弱的奶奶，小鈴的淚一下子滾了出來，扑到了床邊喊了一聲「Bai~」。
　　
　　床上病弱的老人，緩緩的張開混濁的眼瞳，聚焦良久，才發現床邊坐著的人是許久不見的孫女。
　　
　　難得的，老人家笑出了久未見的笑容。
　　
　　伸出了乾扁如柴的手，輕輕的撫了撫床邊離家已久的孫女。
　　
　　老人見到了媳婦在一旁，揮揮了手讓她出去。
　　
　　「依諾~」小鈴母親喊了聲。
　　
　　老人依舊堅持的揮手讓她出去。
　　
　　小鈴母親沒辦法，只能對著小鈴說了句：「好好照顧奶奶。」才轉身走出了房門。
　　
　　「Bai、Bai……」小鈴激動的又喊了祖母幾聲。
　　
　　「終於等到妳回來了……」老人家虛弱無力的說著：「所有的孩子裡，我最放心不下的就是妳……」
　　
　　一旁的小鈴——淚水無聲的滑落。
　　
　　輕嘆一聲，老人才又接著說：「小歡那孩子仗著美貌，欺騙了許多人……」老人枯槁的手在小鈴臉上游移著，「很多人都被她的外表所迷惑，喀、喀……」一陣的猛咳，小鈴趕緊替祖母拍背。
　　
　　「Bai 妳不要再說了……」一面拍一面說：「我在台北過的很好，遇到了一堆貴人，以後不會再受到別人欺負的……」
　　
　　「真的嗎？」老人充滿智慧的眼，不停的掃視著眼前的孫女，想看清孫女有無說謊。
　　
　　「嗯！」小鈴含著淚拼命點頭。
　　
　　接下來的時間裡，她把下山後所遇到的事情，巨細靡遺的都說給了奶奶聽，連當模特兒還有荷西的事情都說了。
　　
　　等小鈴紅腫著雙眼從奶奶的房中走出來時，已經又過了一個鐘頭，到了中午吃飯時間。
　　
　　定睛一看，卻讓她看到了驚奇的一幕。
　　
　　安東尼奧竟然乖乖的坐在紅檜原木桌邊，和爸爸、大弟一起喝茶、品嚐小米酒，幾個人雞同鴨講的玩的好不愉快。
　　
　　看到小鈴走出來，安東尼奧高興的大聲叫著她說：「Lynn ~ 這個東西好好吃……」手上拿著小米麻糬猛揮著。
　　
　　「你喝酒了？」用著西班牙文問。
　　
　　「一點點……」兩根手指黏在一起比了比，安東尼奧涎著笑臉說：「甜甜的，很好喝。」
　　
　　小鈴轉過頭來對著父親說：「爸~~ 不要給他酒喝啦！他很愛玩的，我怕他喝醉了會鬧事。」
　　
　　小鈴爸爸不回反問說：「他真的是你工廠裡頭的客戶？」手指頭指著安東尼奧。
　　
　　「是啊！」小鈴點了點頭，拿出了從車上搬下來的一大堆禮物說：「這些都是同事們讓我帶回來的禮物，全都是我們工廠生產的。」
　　
　　挑出了兩個鞋盒來交給爸爸說：「這裡頭是兩雙功夫鞋，是師傅做來自己穿的，我拜託師傅也給您做兩雙。」說完，遞出了鞋盒。
　　
　　安爸爸接過了鞋盒打開一看，果然是兩雙黑色的布鞋。
　　
　　安東尼奧好奇的探頭一看，看到是鞋子後，用手指頭點了點小鈴爸爸，然後自己也抬起了腳來給他看——他腳上也是一雙一模一樣的功夫鞋，是他硬坳顧師傅做的。
　　
　　他還對著小鈴的爸爸舉起了大拇指說「棒！棒！」逗得小鈴的頭目爸爸笑的閤不攏嘴。
　　
　　看到安東尼奧和爸爸相處融洽，小鈴拿起其它的禮物往廚房走去，一一將禮物分送給媽媽和弟妹。
　　
　　廚房裡，小鈴媽媽欲言又止的拉著她問：「這幾年過的好不好……」語氣中，多少有著對離家多年女兒的不捨。
　　
　　「很好！」小鈴點了點頭。
　　
　　「後來有再唸書嗎？」
　　
　　「有！我半工半讀唸完大學。」
　　
　　「那就好、那就好！」小鈴媽媽安慰的說。
　　
　　「姐~」一旁的小妹也拉著她的袖子，說：「媽媽後來有託人到處去找妳，但是都找不到，妳到底是住在哪裡啊？」
　　
　　「我一直都住在工廠的宿舍裡，除非是熟人，否則外人是很難探聽的到的。」小鈴避重就輕的說。
　　
　　「當初的事情……」安媽媽顯得有些不自在，「當初的事情，我們知道，是大家誤會妳了……」
　　
　　意外的聽到母親說出當初的事情是誤會。小鈴不相信的睜大眼睛，輪流的看著眼前的母親和妹妹。
　　
　　看到妹妹靦腆的點了點頭，小鈴不禁懷疑問道：「妳們怎麼知道那是誤會？」
　　
　　「妳走後的第二年，姊夫，喔！不對，是易大哥有再回來山上一次。」小妹坑坑巴巴的解釋著，「易大哥告訴爸媽，那件事都是大姊自導自演的，根本和妳一點關係都沒有。」
　　
　　安媽媽也感慨的接著說：「真不知道小歡怎麼會變成這個樣子？」說完，眼框也紅了起來。
　　
　　妹妹拉住小鈴往旁邊一站，小聲的對她說：「大姊後來吵著也要下山到台北做事，爸爸不肯，她還和爸媽大吵了一架，後來就……」
　　
　　抬眼看了母親一眼，才又小聲的說：「她就半夜偷偷跑掉了。」
　　
　　小鈴萬萬沒想到，當初的事件後來竟然是這樣發展的。
　　
　　她也小聲的問著妹妹說：「大姊後來都沒有回來嗎？」
　　
　　看著小妹無奈的點了點頭。小鈴終於知道，為何自己這次回來，爸媽都未拿當初的事情斥責她，反而表現出很高興的樣子——因為真相大白了嘛！
　　
　　看到母親難過又後悔的樣子，小鈴走了過去，輕輕的攬住母親肩膀，搖了搖說：「都過去了，別難過。」笑出了回家後的第一個真心笑容，「我現在過的很好，易大哥兩年多前也在大陸結婚了。」
　　
　　「你們還有聯絡？」被小鈴拉著坐下來的安媽媽急著問。
　　
　　「嗯！」小鈴點了點頭說：「到台北後，易大哥幫了我很多……不過，他沒告訴我有找你們解釋過……」
　　
　　「大概是怕我們還是不相信吧！」安媽媽輕嘆一聲。
　　
　　接下來，小鈴對著母親和妹妹細數自己到台北後的求學和就業經過，但對於自己的另一個身份則是捨去不談。
　　
　　小鈴拿出了名片交給媽媽說：「這是我工廠的名片，以後你們要找我，直接打到這裡來，就算我不在廠內，也會有人傳話給我的。」
　　
　　「姊~妳真的在4C上班啊！」小妹興奮邊拆禮物邊問：「她們很有名耶！」
　　
　　「是啊！做好多年了，大三的時候就在那裡了。」用手摸摸了小妹的頭。
　　
　　「那改天我可不可以帶爸媽到台北去找妳玩啊？」小妹興奮的問。
　　
　　「可以啊！」小鈴微笑的點頭說：「不過要事先打電話過來，我們工廠很忙的。」
　　
　　「妳這小ㄚ頭！就只知道玩。」安媽媽斥責道：「姊姊難得的有好工作，就不要常常去煩她。」
　　
　　「沒關係的！」小鈴對著母親說：「再怎麼忙還是會有休假日，只要先打電話給我，我會把事情都安排好的。」面對自小就渴望的親情，小鈴說什麼都不願放棄。
　　
　　「有好工作，就要好好把握……」面對離家已久的女兒，做母親的，百般叮嚀就是那一套要好好工作，好好保重身體這一類的事情。
　　
　　為了歡迎遠道而來的貴客和離家已久的女兒，安媽媽準備了一整桌的山產野味。放山雞、炸溪蝦、炒山羌肉……連過節才有的石板烤山豬肉都擺了出來。
　　
　　大家吃的賓主盡歡，連生了病的老奶奶，都硬是要人攙扶著出來和客人喝了一小杯。
　　
　　「為什麼不住家裡？」下午兩點臨走之前，安爸爸終於開口問。
　　
　　「安東尼奧是工廠裡頭的客人，這趟回來，一半算是替工廠招待客戶，所以在車站那裡訂了五星級飯店給他住，我沾光也訂了一間。」小鈴解釋說。
　　
　　「就妳們兩人？」安爸爸虎目圓瞪。
　　
　　「沒有！」為了讓爸爸安心，小鈴不得不道出另外一個人，「隔壁部落的小梅，現在也在我們工廠工作……」說到了這裡，小鈴拉過了安爸爸，小聲的對他說：「她以前被她爸爸賣到台北的茶店，這次跟我回來辦事情，晚上我會和她一起住飯店，你可不要說出去呦！」
　　
　　說完，拿出了一張飯店的名片交給爸爸說：「今天晚上我在飯店訂了一桌筵席，請家人都到飯店吃一噸。」
　　
　　「幹麼浪費這個錢？」安爸爸不高興的說。
　　
　　「就說是要招待客人的嘛！」小鈴撒嬌的說，以往，撒嬌的工作根本就輪不到她。
　　
　　「我老闆說，既然我們家招待了客人一噸，當然也要反招待家人一噸才不會失禮啊！是工廠出的錢。」
　　
　　女兒說的有理，安爸爸終於放心的讓女兒離開。
　　
　　不過，在看到女兒開的大轎車後，不放心的又大吼一聲追了過去：「那車子很貴的，妳小心一點開……」
　　
　　「我會的……」遠遠的，小鈴的話聲還是傳了回來。
　　
　　
　　小鈴一面開車一面掉淚，安東尼奧安靜的坐在一旁，沒開口安慰的讓她盡情哭。
　　
　　十分鐘之後……
　　
　　安東尼奧看她哭的差不多，遞過一張面紙讓她擦淚，後來還將他那張頑皮的老臉靠近她說：「我要帶一些小米酒還有麻糬回去……」
　　
　　「就知道會吃……」小鈴破涕為笑的罵道。
　　
　　「就很好吃嘛！」
　　
　　＊ ＊　＊
　　
　　車子還沒開到火車站，遠遠的就看到小梅衝了過來，身後好像還有什麼人在追她一樣。
　　
　　小鈴趕緊對安東尼奧說：「扣緊安全帶，我要加速……」
　　
　　「吼……」加足馬力往前衝去。
　　
　　車子往小梅身邊一停，她馬上開門衝上車。
　　
　　「快走，快走……」小梅一上車，氣還沒緩過來就大聲催著她。
　　
　　「吼……」油門一踩，車子馬上加速離開。
　　
　　看了後照鏡一眼……
　　
　　小梅雖然跑的氣喘吁吁，但此刻，卻咬著下唇無聲的流著淚……
　　
　　後頭追著的人似乎還不肯放棄，不停的吼叫著。
　　
　　小鈴和安東尼奧對看一眼，她也學安東尼奧一樣，無聲的陪著小梅。
　　
　　開著車在火車站附近的小路上隨意繞著，偶爾還分心看看後頭有沒有可疑的車子跟著。
　　
　　半個鐘頭後，小鈴把車子停在戶政事務所前面，轉身對安東尼奧說：「你在車上等一下，我陪小梅去辦事，很快就回來。」
　　
　　安東尼奧不置可否的點了點頭，她和小梅隨即下車走進戶政事務所。
　　
　　二十分鐘後……
　　
　　當小鈴要踏出事務所門前，卻看到兩個山青正圍在車子旁，安東尼奧則是抱著胸站在車門邊，兩組人馬又是一陣的雞同鴨講。
　　
　　她馬上收回了跨出去的腳，先回身阻擋後頭的小梅還順手將她推回了事務所內，說：「有人跟來了，妳先到後門等我，等會兒我打電話給妳，妳再趕快跑出來，知不知道？」
　　
　　小梅面露驚慌的忙點頭。
　　
　　小鈴抱了抱小梅，安慰的說了句「會沒事的！」又拍了拍她才放開。
　　
　　看著小梅往後門走去後，小鈴自己才又轉身進入了廁所。
　　
　　五分鐘之後，一個風情萬種的大美人走出了事務所。
　　
　　「發生什麼事？」清脆的西班牙文從小鈴的口中說了出來。
　　
　　兩名山青看到大美人出現，明顯的一愣，而安東尼奧則是眼睛一亮的「呵呵呵」笑了出聲。
　　
　　其中一名山青說：「妳……妳……這車是妳的嗎？」
　　
　　小鈴故作性感的撩了撩波浪狀的秀髮，對著來人嗔道：「這車子是我老闆的，怎麼？車子礙著你們了嗎？」
　　
　　「妳剛剛有沒有……有沒有……」另一名山青更是說的結結巴巴。
　　
　　「對不起，我們趕時間要到飯店CHECK IN，兩位若是沒事，是不是可以讓我們離開……」一面說一面打開了架駛座的門，「五星級飯店就是這麼麻煩，晚到個幾分鐘就會被人取消訂房……」
　　
　　說完，又對著安東尼奧說了一大串的西班牙文，他馬上打開車門坐了上去。
　　
　　要離開之前，小鈴還故意搖下了車窗，探頭出來對兩人說：「我們是來玩的遊客，只是進來借一下廁所就被人搔擾，看來，阿里山的人對遊客並不友善啊！」雖然嘴巴上這樣說，但小鈴的手卻在身後打了個叉叉。
　　
　　緩緩的搖上車窗前，小鈴還聽到兩名山青的對話。
　　
　　其中一名說：「明明車型一樣，怎麼人就是不一樣……」
　　
　　另一人則問說：「你不是有看車號？」
　　
　　「那時太陽光正對著我，車子又開的那麼快，我哪看的清楚啊！能記住車型就很厲害了……」
　　
　　「小梅不可能跟這種人混在一起的，她們一看就知道是有錢人……」
　　
　　「可是明明就是這種車啊……」另一人還在辯解時，小鈴的車已駛過身旁。
　　
　　在後門順利的接到小梅，三人加速的往飯店開去。
　　
　　小鈴捨去方便的戶外停車場，機警的將車停到室內停車場，還讓小梅先留在車上，自己帶著安東尼奧辦好CHECK IN後，才又回車上接小梅直接從停車場進到飯店樓層。
　　
　　一進到房間，小梅立刻放聲大哭說：「他們真的想再賣我一次……真的想再賣我一次……」
　　
　　哭的是地動山搖的，讓一旁的小鈴也跟著心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