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一個疼我的媽媽,她是我的老師。

老師曾遠從巴西回來,親手寫一張聖誕賀卡寄放在鄉下老家給我。她在賀卡中問我是否還是那個拖著2條長辮子,被她抱在懷裡教注音符號的小女孩?

我真的很對不起我的老師,因為,我一直覺得自己沒有成就,辜負她對我的疼愛與期待,所以,只敢把賀卡藏在心裡,不敢回信給老師。

我不知道在眾多學生中,她為什麼獨獨特別鐘愛我?是因為常看到媽媽不分青紅皂白拿我當出氣筒,所以可憐我?還是因為常看見我身上的鞭痕,所以不捨?

上小學第一天,我鬧了一個天大笑話,我跑到男生廁所,我很開心發現雖然我是女生,但是,蹲在男生廁所一樣可以使用。我執意要使用男生廁所,即使光著小屁股蹲在長條型便池也在所不惜。

此舉轟動全校,同學跑去打小報告,老師很溫柔地牽我走出男廁,她沒有處罰我,她說:「妳是女生,要到女生那邊,知道嗎?幼稚園老師有教過,對不對?」

我沒有讀過幼稚園,正確說法是只跟著姊姊到幼稚園哭3天,哭到教會老師受不了,只好回家。對幼稚園的記憶,一直停留在餅干真好吃,圍兜兜好漂亮,老師說我一直哭會吵到大家。

小學一年級第一次月考考完後,我拒絕上學,倔強地任由媽媽責打,寧可被打死,我再也不要去學校那個鬼地方,我不明白為什麼每個人都會ㄅㄆㄇ?為什麼只有我不會?我不要承認我不會,我不是完全不會,我哭得抽抽噎噎,包在棉被裡狂吼:「我會,我會,我會牛,因為奶奶屬牛,奶奶有教我,可是我還是寫錯,因為我只會寫ㄋㄧㄡ。」

自從月考事件被老師知道後,我開始一段小公主般的日子。每節下課,她幾乎都把我帶到辦公室,我深深記得,老師把我抱在懷裡一字一句從頭教起。學會ㄅㄆㄇ之後,一直到畢業都保持前三名,沒讓老師失望過。

有一次,在舞蹈比賽前幾天,不知道為什麼又惹媽媽生氣,我一直用手謢著雙腳,因為老師說跳舞比賽要穿澎澎裙,所以,我跟媽媽哀求不要打腿打手就好,媽媽說:「就是要故意打小腿。」

當老師追問我,小腿和手臂的鞭痕哪裡來的時候,我緊緊張張用小手摀住傷口,怕傷痕太醜,老師不讓我上台,我以為她生氣了,所以跟她說:「老師,我明天一定會用痱子粉把痕跡遮起來,痱子粉白白的,塗上去就看不到了……。」看到老師掉眼淚,我不知道她為什麼要哭,我突然想到,媽媽常說我不是她的小孩,我心想:「會不會老師才是我真正的媽媽?」

老師對我所做的一切,對我日後影響深遠,我深深愛上書本,因為忘不了她一字一句耐心教我的恩情。如果說生母與我之間的連結是臍帶;那麼,我與老師之間的牽繫,就是她對我不曾放棄的情緣。

我深深相信在某一世,也許我真的是她女兒。出生在重男輕女的家庭中,不是我能選擇的,但老天疼我讓我遇到一個教我要愛自己的啟蒙老師。不管外表多柔弱,我知道,我的心很剛強,幸好剛強,所以能抵擋老天一次又一次無情的考驗。

潘周真老師,雖然您遠在千里之外,我唯一知道的,就是您移民到巴西。雖然,至今的我還是一樣沒有大成就,但是,每當望著我的書墻和大大的和室,我心裡有一個願望:如果有一天,您回到台灣,如果還記得那個當年在您懷裡學會ㄅㄆㄇ的小女孩,如果您能原諒我沒回信,如果您知道我很感恩您,讓我有機會跟您一起窩在大大的和室裡,像一對真正的母女,在書海裡談天說地直到夜深,再續一段母女情緣好不好?

我想念我的媽媽老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