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飛往蘇美島的機票--第八章
2009/11/07 00:13:06瀏覽673|回應0|推薦1
第八章                                                                    

太陽才剛升起的清晨我就醒過來了。也許是被海風帶來的潔淨氣息所喚醒,從來都沒有醒得如此乾脆過。在台北時,總是要等到鬧鐘響徹雲霄,吵到眾人皆醒,我仍獨睡。最後百般痛苦,掙扎著離開床舖,到穿衣出門,幾乎都是一片空白。而現在,自然而然我便醒了,原來醒過來的這個動作也可以這麼容易。唉!
推開房門,遠山近海,波光漫滿。飛鷹在海面上伺機捕食,開展著雙翅凌空翱翔,美麗高雅的姿態震撼我的內心。向海洋,向飛鷹道早安,來迎接新的一天是多麼令人心醉。我想起紀伯倫在「先知」一書中,對於「給予」,他説:

當你的井水充溢時你仍害怕口渴,這渴豈不是不得解的嗎?……
然而有任何你還想保留的東西嗎?
你所擁有的一切,有一天都得給出;
因此現在就給吧,這樣,給予的時機就屬於你,而不是屬於你的繼承人。
你常説:「我願給,但只給那些值得受的人。」
你果園的樹不這樣說,你牧場上的羊羣也不如此。

我想起鈴兒在牯嶺街的住處。一個安靜的巷道,她住在五層公寓的三樓。房東將房子隔成套房,一進大門便分出兩間,無需和隔壁房客使用到公共區域。鈴兒也不像是可以和別人合住一起的人。我記得第一次到她的住處,書桌前一張8×10的放大相片吸引我的目光。相片只是護貝而已,並沒有相框。貼在書桌上方約五十公分,坐下時剛好和視線齊平。雪白的沙灘,湛藍的大海,銀亮的天空,在眼前舒展開來。
「我喜歡在自己的房間裡旅行。坐在這兒,想像人的細微與短暫的生命。」
她伸手輕撫相片。
「這是我在泰國海邊拍的,提醒自己,希望不要忘記這個世界的美麗。」
「想不到妳的攝影技術不錯嘛。我還以為這是月曆撕下來的。」
我也不禁讚歎眼前的美景。鈴兒投以一笑。
天地間藍光漫漫,白沙白牆幻化成一抹輕煙,輕煙裡有鈴兒的笑,我隱約聽到她對我說:
「不要忘記。」
我怎能忘記?

生平第一次住在海邊,岸邊美景不斷,深感天地之廣,大海無垠,人之渺小。就如同坐飛機時望窗外白雲,也會興起類似的滄茫之感。時間似乎隨著海洋的呼吸聲而緩慢下來,貼近自然,心也澄清不少。離開城市,接觸山水大地,人們都可以得到大自然無報酬的給予,我終於瞭解鈴兒為什麼會在泰國住三個月,為什麼她一定要我答應到海邊小住。
但是,鈴兒的信仍壓在檯燈下,我還沒有勇氣讀它,我可以感到沉重,憂傷的歎息從信封裏溢出。我想我需要三天的時間讓自己堅強些。

目前處於人生空白階段的我,實在沒有能力去面對更多的痛楚。
我失去工作,雖然是自己主動辭職,但心底知道是因為無法勝任。
因為,對於人生,我還有無數的疑問。
情感上,我沒有可以寄託的人。雖然護理工作,輪值三班,結交異性並非易事,但也非如登天之難。其實心底也知道自己不是一個吸引人的女孩兒。冷酷、驕傲、不近人情,從前的病房同事曾這樣形容過我。當然,小眼大鼻矮短身材,和漂亮沾不上邊也是主因。知交好友寥寥無幾,以前就只和鈴兒有話聊,鈴兒失連後,我就再沒親密的朋友了。這次泰國行是硬著頭皮裝瀟灑,想出走看看,流浪遠方,當做是告別年輕歲月的一個儀式。只是,儀式尚未開始,伴奏已隱隱約約,悠悠揚揚了,一曲獨立的情感樂章隨海風飄送,我豎耳傾聽,不知不覺中心境漸漸平和,我願意慢慢走,過好眼前的分秒。

飯店的早餐很簡單。一碗碗盛裝好的穀片、麥片、或玉米片放置在櫃檯前,旁邊有大罐鮮奶、果汁及各式新鮮水果,客人可無限自取。每位客人另點一份主餐,如烤麵包加培根、泰式炒飯加荷包蛋、蕃茄焗豆加土司,或煎蛋香腸三明治。平時吃早點多是胡亂吞個麵包,何曾這般豐盛。我把水果、咖啡、泰式炒飯加荷包蛋放在托盤上,倒也賞心悅目,可口豐富。端著早餐往海邊的露天餐廳走去,皓昇竟已坐在餐廳的一角,悠閒的喝著咖啡。
                                                                           
「哇!想不到你比我早起。早啊!」
我把餐點放下。
「我坐這兒不會吵到你吧!?」
「別傻了,梅子,趕快坐下來,我還正在想你會睡到幾點呢。」
皓昇親切回答,我又看到他那排令人快樂的白牙了。
「海水似乎真有讓人清醒的魔力。我今早才在想,好久沒有醒得這麼高興。你就光喝咖啡當早餐呀?」
他端起咖啡小呷一口。
「一早起床,我不習慣馬上吃東西,先喝上二杯咖啡再說。不過,看妳胃口很好的樣子,我也有些餓了。」
聽他這麼一說,本來差一點準備大口吞下的荷包蛋,改切成四小份,假裝細嚼慢嚥。
皓昇穿著無袖的棉質灰色背心,他寬闊結實的臂膀,曬成古銅色的皮膚,在日光下閃著汗漬。他端著咖啡的手是那樣厚實,手背上的血管輕浮,一瞬間,我似乎聽到血液流動的聲音,順著他的脈搏,規律的敲擊在我的心門。那個午后,就是這樣的感覺,不知不覺心就開了。現在才朦朧知道,心門開了,等待的是什麼。

「妳還沒有讀那封信,對不對?」
「你怎麼知道?啊,我知道……我想自己還沒準備好,我不知道是不是要給自己一些時間……」
真不知自己在胡言亂語什麼。
「這樣也好,妳自己決定,希望鈴兒的信不會影響妳渡假的心情。雖然我們還同班過呢,卻很少有機會說話。她常常跟我提到妳,所以見到妳後,一點都不覺得陌生,反而像是多年不見的老友相會。」
他微笑看我,一股暖流傳過,我的心又狂跳不已。他的幾句話就讓我覺得,他把我當成自己人,而我也可以為他兩肋插刀了。
「鈴兒雖然不常提到你,」
我低頭用叉子撥弄盤子上的飯粒。
「但是我知道,你給她一段很幸福的時光,能讓他喜歡的人一定是不一樣的。」
我越說越小聲,自己都不清楚到底是說給誰聽。
之後我們都沒再說話。皓昇去櫃檯點餐,拿食物,而我又再度發揮狼吞虎嚥的本領,在他回來之前,把桌面的食物一掃而空。

清晨八時的海灘是遼闊的。退潮時分的海岸線寬廣遙遠,露出大小嶙峋的石塊,淺淺的水窪散佈在沙地上,三五成群的當地居民在其中低頭慢行。有的人手執長竿,似乎都在找尋什麼,也許是蝦、蟹、蚌殼之類的生物吧。更遠處,過岩礁岸邊,一葉扁舟獨行,船尾拖曳著長長的魚網,在海面上畫出一條銀色的絲線。我在餐廳好整以暇的飯來張口,茶來伸手,看著當地清貧的居民利用潮退時間找海鮮,清晨的陽光已經有耀武揚威的姿態了。他們,會在沙地上走走停停,有好幾個鐘頭,直到潮水淹沒腳踝,只留下約十公尺寬的沙灘時才打道回府。住在海邊,我每天早上都會看著他們,心裏期盼他們能有所穫。

在我住宿的某一天接近中午的時候,一位漁民路過小木屋,我匆匆走向他,比手勢告訴他,我想看看漁網內的東西。這位皮膚黝黑的先生,笑了開懷,打開漁網,手裏各抓出一隻螃蟹給我瞧,放下螃蟹後再抓出一隻巴掌大小的烏賊,另一手翹起大拇指。就這樣,漁網裏面沒有別的東西了。兩隻螃蟹加一隻烏賊,漁民好高興,頻頻翹起大拇指,我也跟著他快樂不已。也許今晚他和家人就能有一頓豐盛的晚餐。也許孩子們興高采烈的在家門口等待,高聲歡呼爸爸今天好厲害,讓他們吃到許久未吃過的烏賊。也許他的太太,孩子們的母親,也才剛從田裏回來,急忙處理晚餐,讓孩子們有機會騎在父親的背上玩樂一番。             
漁民每日浸泡在海水裏許久的雙腳可會脫皮嗎?
他彎著許久的頸部可會不會酸痛?
這麼多年後,我還清楚記得那位漁民咧嘴微笑,得意開懷的神情。

我想起從前讀護校時必需住校,一天晚自習的時候,山下傳來唱歌仔戲的聲音。隔壁桌的同學傳了張字條過來,上面寫著:

山下野台戲高唱
山上書堆青春藏
汲汲營營赴功名
不若無憂唱戲郎

而此刻,我倒真是不若無憂討海郎啊!

話說回來,皓昇返回座位時,托盤上除了他的三明治外,紅豔的西瓜堆得像小山一樣高。
「哇!你怎麼拿那麼多西瓜?哪吃得完。」
「別擔心,我是要分給妳的。」
「你怎麼知道我最愛吃的水果就是西瓜?」
我高興得口水直流。可能因自己早餐吃得早,那時服務人員還沒將西瓜切好拿出來放,不然我也早吃掉一座山的西瓜了。我迫不及待拿起一片放入嘴裡。皓昇微笑看我。
「我記得有一年夏天,我陪鈴兒去市場買水果,她特地挑了半天的西瓜,說是要送妳的。我一路幫她抱回牯嶺街,那幾天晚上手臂還貼著撒龍巴斯睡覺。」
「啊…我記得。真不好意思。那次下班在醫院門口看到鈴兒抱著西瓜,我簡直驚喜極了。」
「她自己不太吃水果,卻總是拿水果叫別人吃。」
「是啊,她就愛吃荔枝,我說她是故意的,挑那又貴,季節又短的水果,給自己找理由。我每次都愛取笑她沒楊貴妃的樣兒,應該去查一査趙飛燕愛吃的是什麼才是。」
「鈴兒可以一刀削任何的水果皮而皮不斷,這點最讓我佩服。」
「她手巧心細,但又不計較,以前許多同學覺得她很驕縱,其實她像傻大姐呢。」
「我知道妳的意思。和鈴兒在一塊兒,日子會變得很單純,一點也不複雜。就像坐在海邊一樣。」

好久以前的事了。原本漸漸模糊的身影,在皓昇和我的共同回憶中,逐漸有了清晰的輪廓。我突然覺得一個夢境出現在眼前,我看見鈴兒和我一起走著一條路,路旁有熟悉的風景,老樹,矮房。青春的光影掠動,照著鈴兒的粉頰。漫長的路程使我感到疲倦與困惑,我只想回頭,卻發現原先走過的路上已一無所有。我叫喚鈴兒,卻發不出聲音,她輕快的繼續往前走,我們彼此距離愈來愈遠,徒留下焦急的我在原地,驚詫地看著自己的雙腳沾滿污泥。
這是在我等不到回信的那段時間,一個夢魘。
沾滿泥濘的腳沉重無比。
鈴兒頭也不回,她知道我在等她嗎?

侍者端來我們續杯的咖啡,皓昇直接幫我倒鮮奶,他喝黑咖啡,什麼也不加。但是他怎麼知道我喝咖啡只加鮮奶不加糖的呢。

「昨天你提到出國的事,後來怎樣?」
「一直到我離開,鈴兒和我都沒再連絡,這些等妳讀了信後就會明白。總之,我到英國進修語言,我的指導教授幫我介紹工作,還沒畢業就在貿易公司當總經理的特別助理,那個公司在大陸設有工廠,正需要精通中英文的人員,我似乎是最佳人選。」
他笑著,做一個想嘔吐的動作,我也跟著笑起來。
「現在我還是住在英國。這次是特地請休假一個月,希望重新整頓後再出發。你呢?妳不是在醫院工作嗎?怎麼有時間出來渡假?」
「我辭職了,不想再走臨床,但也不確定自己想做什麼。護理是我唯一會但也不是真正會的專業。工作後我又發覺,除了護理我什麼也不會。到最後一團混亂,本來以為會的,其實也不會,不會的又不知道是什麼…」
我一口氣把半杯咖啡喝完。繼續歎道:
「覺得自己很無能。你懂我的意思嗎?」
皓昇用他一貫定定的眼神溫柔的注視我。
他說:
「從鈴兒口中,我知道妳是一個有個性,有自己想法的女孩。不要擔心,妳一定會找到自己的方向,誰不曾在社會工作的過程裏感到些許迷惘呢?畢竟這是人生中完全不一樣的階段,不再是學生時代單純的考試讀書而已。」
「我知道,謝謝你啦。你在英國住得習慣嗎?」
「有點想家、想朋友就是。我住的地方是Eastbourne,妳若有地圖,一下子就可以在地圖上找到。離南部大城Brighton不到三十分鐘的車程,房租省三分之一,是很有名的退休老人天堂喔。濱海的小城,安靜整齊,到處是可愛的老人在街上散步,或在海邊曬太陽。」
「聽起來很棒呢。一個適合老人居住的城市,一定是個善良的城市。」
「那兒的公車司機會很有耐心的等老人慢慢上車,慢慢下車,車停穩了老人才會起身。不像在台灣的時候,老先生老太太坐公車都很緊張,就怕被有些恐怖的司機給甩出車去,緊抓著車桿的樣子讓人心疼。我常常警告我爸媽不要自己坐公車,一定要我弟弟或妹妹陪伴才可以,不然真的很令人擔心。」

海邊旅店,輕風拂面,在豔陽下的波浪閃著耀眼的亮光。
我想像起圖片中澄亮的歐州小城市的街景。有種植在人行道上的高聳綠樹,枝葉繁茂,一路延伸至路的盡頭。路的盡頭有公園池塘,綠草如茵,落花繽紛。站在高低起伏的小山丘上極目遠望是山是海,是心的飛揚。
「報紙上時有纇似的新聞。別說坐車,單就走路而言,如果能散步在連老人家都可以放心走路的人行道上,會多麼令人心神舒暢!不用一路提心吊膽,害怕從巷子口、大樓的車道出路口突然衝出的車輛。也有汽車斜停上人行道,阻擋了前路,行人得繞道走在馬路上。有的工地圍起藩籬,讓原本寸步難行的人行道,更是雪上加霜。如果前無障礙,也不能就此掉以輕心,因為得閃避突然騎上人行道的摩托車或腳踏車,我甚至遇過開上人行道的轎車,只為了接送孩子方便。多少次我想效法六四天安門事件中以肉身擋住坦克車的英雄,或魔戒裏甘道夫緊守危橋,對著炎魔大吼You shall not pass!」
我高舉雙臂,比個不准通行的姿勢。
皓昇笑著看我,我倆同時歎了一口氣。
「我們每一個人都會老去,怎麼能不對將來的自己好一點。」
「我知道你的感覺。」
我又在說專業術語了嗎?
「我有個同事説要趁年輕,在銀行開個計程車費戶頭,她發誓等她老了,絕對不坐公車,要以計程車代步。」
「滿好的主意嘛。我剛住Eastbourne的時候,汽車遠遠看到有人要過行人穿越道時,就會開始減速了,當地人已齊步穿越,剛開始我還不放心,非等車穩穩的停妥在我面前才敢跨出步伐,過去時還忍不住向駕駛揮手致意,他們一定想我是多禮的日本人。」
「所謂文明就是對他人的尊重罷。我以前的同學,明明是綠燈可以過馬路的時候,她才剛跨越出去,一輛轎車轉彎,直接就壓斷她的左腳踝,開刀住院整整一個多月才恢復。聽說天氣變冷的時候,舊傷還很不舒服。唉!住在馬路如虎口的地方,一不小心就會被吃掉,想想真令人心寒。」

我們跨越南中國海域,到達海域的彼端,因為鈴兒的關係,竟然在一座島嶼上,和皓昇談著另一座島嶼上過馬路、坐公車、走人行道的事情,想起來還真是莫名其妙。只是這莫名其妙的情緒含混著意外的驚喜。
「是啊。我們別談這些令人氣結的事了。你看那邊...」
說著,他手指前方。
鄰近的沙灘上,幾處隆起的沙丘在退潮時形成ㄈ形的淺灘,漲潮時海水彎沿流入,像是一彎溪水,幾隻小鳥在水邊跳上跳下,清洗羽毛。其中一隻似乎將羽毛沾得太溼了,乾脆在陽光下展開雙翅,像晾乾衣裳般,專心的站立著。在其他的鳥兒陸續飛離後,就牠還不時拍動翅膀,試圖抖落羽翼間的水珠。牠沒有因為同伴離去而驚慌,依舊不疾不徐的曬著牠美麗的小翅膀。我們剛開始甚至擔心牠是不是受傷了。
「這就稀奇了,我還沒見過這麼認真曬翅膀的小鳥呢。」
皓昇將餐盤裏的三明治吃完,一邊和我繼續盯著牠瞧,直到牠終於曬得滿意了,振翅飛上椰子樹的頂端,消失在我們的視線範圍。

「你在英國工作,好不容易有一個月的假,三週都在泰國混,你爸媽沒有唸你嗎?」
「我爸媽在我高一時就離婚了。我媽不太管我,我爸自己比我還會玩。半年前我爸曾到Eastbourne住過一個月,之後再去歐洲旅遊,他是攝影協會的,根本坐不住,每隔一陣子就得背個相機出國晃晃,好像是咖啡癮發作,不來杯香濃的義大利濃縮咖啡,混身都不對勁。」
他笑著端起咖啡。
「看來你們都很厲害,一副經驗老道的樣子。我跨出這一步不知掙扎了多久。我和家人都是沒有什麼想像力的人,但偏偏碰到自己想出國走走的時候,大家的想像力就會變得超豐富,如果這樣或如果那樣一大堆,弄得我們都緊張得不得了。所以這次行程基本上就是:家裏到機場,機場到飯店,飯店回到機場,機場回到家裏。」
我把剩下一片西瓜吃完。
「不過,一旦踏上了旅程,事情又沒有想像中的難。世界真的很大,不知道以前為什麼會為那麼多的小事情生氣,或是計較一些雞毛蒜皮的事,別人隨便一句話我可以想個十天半月,還是肚子裏一把火。每次和鈴兒碰面,可憐的她總是聽我抱怨,她真的是很優秀的聆聽者。」
他點點頭。
「妳知道嗎,」
皓昇放下咖啡杯。
「有一位日本攝影家星野道夫寫過一本書,叫做『在漫長的旅途』,他帶孩子們到阿拉斯加的盧斯冰河。他說等孩子們回歸日本的匆忙生活,可能會暫時忘卻在盧斯冰河的體驗,但過了五年、十年之後,會想要追回當時的記憶。」
皓昇停頓了一下。
「下面這段話我非常喜歡,他說,一個體驗要在人的心裏成熟、變得具象,是需要一點時間的。孩提時代看過的風景,會長留在腦海之中。直至成人後面對人生分岔路時,給予我們勇氣與鼓勵的,可能不是誰曾說過的話,而是那曾見的風景。」

侍者過來將餐盤收拾乾淨,留下我們和遠處的青山遙遙相對。       
「皓昇,可以再多說一些關於你的事嗎?比方說,你為什麼不去美國而改到英國呢?」
「其實,我爸那邊的親戚一半都住在美國了,他們希望我去那裏讀書,畢業後順理成章申請移民。也許因為有太重的期望和安排好的道路在那裏等我,我反而不想去當乖乖聽話的模範生。妳想想看,如此一來,我在那邊的一舉一動可就難逃過我爸爸和所有親戚的掌握了。況且,我當時考慮到和鈴兒的將來,我們曾聊過,她並不想要去美國。應該是說,她不願意離開台灣的。雖然後來她的信解釋了一切,知道所有的計劃成好夢一場。所以我想,還是繼續留在英國吧。」
皓昇的眼光黯淡下來,他舉起雙臂枕在腦後,伸了個懶腰,仰頭望天。
「梅子,我們還有很多機會聊聊,故事下回分解吧。一起吃晚餐如何?」
「當然了,有你相陪,我應該可以走出飯店的範圍喔。」

這頓早餐吃到日正當中。
如果能每天這樣慢慢來,真的是美好的感受。
慢慢起床,慢慢吃,慢慢走,慢慢的說話,因為不趕時間,每一分秒都變得非常鮮活與難忘。蔣勳在談「生活美學」時,結語說到:「希望大家不要忘記『忙』這個漢字:一邊是心,一邊是死亡。當心死亡的時候,就是在忙碌的狀態!」

海洋的律動如歌聲如行雲,把我們周遭的時光給留住了。
只是,我到底留住什麼?
看著皓昇離去的背影,我回想剛才他説到好夢一場的事,梁山伯與祝英台的音樂竟在我腦袋裏哼唱起來。
豈知好夢匆匆醒,萬丈情絲寸寸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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