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才踏出律師所的大門，一個素未謀面、年約十歲的男孩，突然不知道從哪裡冒出來。他擋在我的身前，抬頭用銳利的眼神直視著我說：「 我要告我爸爸。」

  我當場被他的話嚇壞，因為我誤以為他說我是他的爸爸。年輕時荒唐過，後來事業有成的男人，我想都很怕有一天突然冒出一個要相認的兒子來。

  我定下心神問：「我怎麼可能是你爸爸？你有什麼證據嗎？」

  「律師叔叔，我是說，我想聘請你告我的爸爸。」

  「哦•••」我鬆一口氣。但我隨即覺得訝異，律師所有這麼多人進出，他怎麼可能一眼便認出我來，並攔下我提出「僱用」我的提議？我好奇地問：「你認識我？」

  「我 google 過你。」

  與眼前的小孩對話，總覺得他有點不對勁。可是，一時間又說不出來他什麼地方不妥當。

  「謝謝你看上我。」我強笑道：「可是律師叔叔沒時間幫你，請你找其他人吧！」

  說罷，我不再看他，便從他身邊走過。此時，他用力拉著我西裝外套的袖子。我試圖把他甩開，但他死命不放。

  「律師叔叔，請聽我說--」

  「不，你先聽我說。」我打斷他的話，一邊更用力甩開他一邊說：「你的爸爸不讓你玩電動和一直逼你寫功課之類的事，法庭是不受理的。所以你有話應該跟你爸爸說。」同時，我成功甩開他的手。可是，他立刻又用雙手抓緊我的手腕，倔強地看著我。

  與他四目交投時，我終於發現這小孩哪裡不妥了。

  在他的臉上，除了找不到童真之外，他還充滿小孩不該有的老練和堅韌。我當下便明白，如果不讓他說的話，他是不會罷休。我看一下手錶，故意顯露厭煩的表情說：「好，叔叔給你五分鐘。」

  「兩分鐘就夠了。」

  我被他無知的自信逗笑了。他不知道就算用兩天來說服我，我也不會答應。我嗤之以鼻：「你還有一百一十八秒。」

  「我的爸爸侵犯我的隱私。」

  聽他那麼說，本來對他的厭煩一掃而空。 原來他被自己的爸爸性侵，怪不得他一直愁眉不展。 我微微地點頭示意明白，並柔聲說：「我很同情你的遭遇，不過你應該去報警，不是找律師。」

  「叔叔，你誤會了。不是我的肉體被侵犯，是我的隱私。」

  「小朋友，你連「隱私」的定義都不知--」

  「隱私權在聯合國頒佈的世界人權宣言中的第十二條被明確定義： 任何人的私生活、家庭、住宅和通信不得任意干涉，他的榮譽和名譽不得加以攻擊。人人有權享受法律保護，以免受這種干涉或攻擊。而在法律的廣義來說，有關隱私權的罪包括《越權使用》、《侵犯》、《個人隱私資訊的發佈》和《發佈某人的錯誤資訊》。」

  我要用手托起下巴才能合上我的嘴巴。

  他是有備而來的。他的目的又是什麼？

  他沒有理會驚魂未定的我，開始陳情：「我爸爸自我出生開始，不，當我還在媽媽的肚子裡，他便開始在未經我授權同意之下，發佈我的肖像、影片和我個人隱私的資訊在 Facebook 和 YouTube 上--」

  我打斷他的話，嘲笑道：「在你還在媽媽的肚子裡？小朋友，你也太誇張了吧。」

  「律師叔叔，你沒聽過超聲波照片嗎？」

  我無言以對。同時，我也被惹毛了！我正色地說：「若他沒有利用你的肖像作商業用途，那並不構成「越權使用」罪。」

  「YouTube 不是和上傳影片的用戶分享廣告收益嗎？而且，他常常錯誤揣測我的想法，並任意在 Facebook 上發佈我私生活的資訊，利用我去提升他個人的形象。如果我是大人，他的做法不是全犯上隠私權的其他三宗罪嗎？」

  「可是，現在很多父母也這樣做。」

  「大多數人都在做的事，就不會錯了嗎？」他反問。「被上傳的照片，將會永遠存在和公開在網路上。萬一我長大後成了名人，或是那些資訊對我的未來有負面影響，那我怎麼辦？」他引用世界人權宣言中的話說：「《人人有權享受法律保護》，兒童就不是人嗎？」

  他的話一點也沒有錯。可是，考慮了片刻後，我搖著頭老實的告訴他：「叔叔要養家，我幫你告你爸爸，賺不了錢--」

  「我以為當律師的叔叔都很聰明。」

  「沒錯，是很聰明。」我不忿道。

  「那麼你為什麼沒想到，除了告我爸爸外，我還要告 YouTube 和 Facebook 提供平台讓大人肆無忌憚去侵犯兒童的隱私。」

  我愣住了。告他們跟告一個小孩的父親，這可是天壤之別啊！

  「我曾經寫信給他們申訴。」他說。

  「他們怎麼會理睬一個九歲男生的信件？」

  「是的，你很了解嘛。可是，這不是正給我們一個大好機會去大作文章嗎？」

  「我們不會有勝算的。」我搖頭說：「我們鬥不過他們龐大的律師團。」

  「我們不需要勝算。」他胸有成竹的說：「對於你來說，只要你召開記者會宣佈代表兒童告 YouTube 和 Facebook，你將會出現在全球的媒體上。 比起單純的賺錢，這個免費宣傳的效益，若叔叔真的聰明的話，應該很清楚。」然後，他探頭看一下我的手錶說：「剛好兩分鐘。」

  我早已忘記計時的事。我只是在想，化成代表爭取兒童隱私權的正義代表出現在所有媒體上，我的人生將會如何被顛覆。

  至少，我不再是一個普通的律師。

  不過，我心中有一個疑惑：「那麼多律師，為什麼要找我？」

  「你曾在 YouTube 擔任過法律顧問，我想會有幫助。」他頓了一頓，眨了一下眼睛說：「我 google 過你。」

  「有什麼幫助？」我像一個九歲的男孩在向老師發問。

  「知己知彼，想出辦法逼使他們與我們和解。到時候，我便有錢買 iPad 和任天堂的 3DS。而且•••」他嘴角微翹說：「 他也不會再看扁我了。」

  他的第一個笑容居然如此詭譎，我不禁冒起一陣寒意。

  他口中的「他」，我猜是指他的爸爸。

  我暗忖，這小孩不但沒有童真，且攻於心計。

  在日新月異的科技不斷改變人類生活模式的同時，人類的本身也悄悄地被改變。

  我隨即轉身走向律師所，他在我的身後問：「叔叔，你要去哪？」

  我模仿他剛剛揶揄我的語氣：「我以為你很聰明。」我拉緊我的領帶，然後興奮道：「當然回去吩咐秘書馬上籌備明天開記者會的事宜，還有替我約剪髮的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