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我遇過最目中無人的疑犯。

  一般人只是看到我們出示FBI的徽章，已經嚇到雙腿發軟。可是，從他被我們關在這個錄取口供的房間起，他冷靜的表現有如受過嚴苛訓練的特工，使人無法從他口中獲得任何有利的資訊。

  有些同事說，因為他只有十八歲，初生之犢不畏虎。我卻認為，原因是來自他對自己高度的自信。

  一股凌駕於凡人的天才才有的自信。

  「在上月十五號，」我沒有抬頭看被大光燈照著的他，專心照著文件讀出有關他的罪狀：「你寫了一個程式， 向全球臉書的用戶送出一個病毒訊息。結果在一個小時內，你癱瘓了臉書所有的伺服器和大通銀行的網上服務。而你在大通銀行的戶頭，亦在那個小時之內，由原本的八百三十七美元，增加到•••」看到他新的結餘額，我不由自主吸了一口氣才能說下去：「一億兩千七百六十五萬四千九百二十一美元。」

  「我什麼時候寫過病毒？你沒看過我的訊息嗎？」他的語氣充滿挑釁的味道。

我努力地沉住氣，從文件夾中找出有關他訊息內容的文件，一邊從桌面上推至他面前，一邊說：「當然有。」

  文件清楚列印著他的訊息：

  「你只須付一美元，我會替你在你最討厭、最想教訓的人的臉書上，以洗版^註1方式，放上你想放的訊息和留言。有意請把對方臉書的用戶名稱和你要放的訊息填在表格中，然後回覆我。

  就這麼簡單。絕不違法，絕對保密。

  付款方法：請將一美元請存進大通銀行戶口號碼xxxxx-xxxxx。」

  他斜視看了那文件一眼，然後以無辜的的眼神看著我問：「你既然看過，應該很清楚這只不過是一個普通的推銷訊息。我只是在宣傳我的一項服務而已。」

  「洗人家的版面，是服務？」我揶揄他問。

  「你有玩臉書嗎？ 」他皺起眉心問。

  「有。」

  「那你也應該經常看到你的塗鴉牆充斥著各式各樣的廣告貼文、什麼心理測驗的連結、線上遊戲的邀請等，它們不是以洗版的方式佔據你的塗鴉牆？」

  「可是你是惡意的。」我嗤之以鼻說。

  「其他廣告就不是惡意嗎？況且，我只是針對「每個人都有討厭的人」去構思和提供服務，幫助他們發洩對某人的情緒。買我的服務，就像買惡毒娃娃來扎，或是去香港找專門「打小人」的婆婆打小人，詛咒特定的對象一樣。」他撥弄一下頭髮後再說：「若我有罪的話，你們豈不是要去抓賣惡毒娃娃的商家，或是那些打小人的老婆婆？」

  「但是你同時侵犯私隱。」

  「玩臉書從來都沒有私隱。臉書不是以用戶的私隱獲利嗎？我們在什麼地方打卡，我們「讚」過什麼品牌之類的私人喜好，我們登入時電腦的IP所在地等等，所有的私人資訊，臉書不是全部賣給廣告商嗎？一個侵犯和販賣用戶私隱的公司，要告我侵犯私隱，是什麼道理呢？」

  突然發現我被他的辯解逼得節節敗退，我立時反擊道：「那你癱瘓了臉書所有的伺服器和大通銀行的網上服務，你總該負責吧？」

  他伸一伸懶腰，若無其事地說：「我什麼也還沒做，負什麼責？明明是大量客戸回覆和付款給我時，臉書和銀行負荷不了瞬間過億的交易量而大當機。我還沒投訴他們應付不了我這個用戶的需求，還惡人先告狀指我癱瘓了他們？這也未免太本末倒置了吧？你知道因為他們當機，我損失了多少嗎？」

  面對他的反問，我無言以對。

  「周探員，」他指一指我掛在胸前的証件，接著神情囂張地說：「你們FBI這樣辦案，傳出去，不要緊嗎？」

  「年青人--」我正想嗆回去時，他俯身貼在隔在我們之間的桌面上，把臉靠近我的臉，低聲說：「打賭一頓晚餐，沒有人可以告到我。」

  說罷，他又坐回椅子上，輕挑地說：「開玩笑的啦！」

  看著他傲慢的神情，我暗忖：你最好別裁在我手裡！

  在我那個念頭一瞬即逝後，我怔了一怔。

  我發現人類真是一種奇特的生物。

  在所有的生物中，就好像只有人類有記仇和報復的行為思想。

  就算多好的人，心中也可能有討厭的人。

  眼前這個十八歲的少年，便利用了人類這個劣根性，創造了他的商機。

  我極力地鎮定心神，然後直視他的雙眼問：「除了賺錢，你有沒有其他的目的？」

  「還有什麼目的比賺錢更吸引人？」他微微地搖頭。

  當我還想再說什麼，我的耳機傳來我上司的聲音：「他有沒有說謊？」

  這是上司最想知道的事，除了賺錢，他有沒有危害國家的打算？

  我摸了自己的右耳垂一下。那是給在隔壁監視室的上司看的暗號，表示「沒有說謊」的意思。

  斷定少年有沒有說謊，是我跟他對談的最大任務。

  「你可以先離開了。」上司透過耳機對我說。「你不是要去電台接受訪問嗎？快去!記得不要透露你的身份啊！」

  我對著隱藏的攝影機輕輕地點頭。

  離開房間時，我回頭看到那少年一眼，他嘴角微彎，向我露出一個詭異的勝利笑容。

  我悶哼一聲便離去。

  後來，聽說那少年和臉書達成秘密協議，臉書給了他一筆可觀的和解費，他才沒有發動他那替人洗版的程式。

  他到底有沒有違法，我也不確定。

  不過，我卻可以肯定一件事。

  雖然他是一個天才，但他走錯路了。

  我深信，總有一天，我會在他選擇的歧途上，再次遇見他。

  沒帶半點仇恨，純粹以執法者的心情去懲戒他。

  後記：

  當天離開總部後，我應邀出席了一個電台節目，發生了一點事，結果出現在她的故事裡。有關她的故事，請按這裡。

  註1： 洗版也叫洗板，又叫洗屏，中國大陸又叫刷屏，廣義指在網上論壇、留言版、BBS以及即時聊天室、網絡遊戲聊天系統等短時間內發送大量信息，專指重複相同或無意義的內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