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在寒風細雪中，一個緊挨一個站在地鐵出口前的「八步詩卡」們，正在從事「個體經濟行為」 — 兜售家中用不著的各種東西。

蘇聯解體，盧布狂跌。解體前美金兌盧布曾是1:1，1993年底，我們到莫斯科時，兌率是1:120，而且每天都在變。結果很快的就將全國人民拉到共貧的水平，家裡省吃儉用，秘密累積的財富都成了廢紙。

不僅如此，原來蘇聯中的加盟共和國一一獨立，不只政治聯盟瓦解，經濟合作也化為泡沫。生產線停擺，工廠關門，一些不能不繼續營運的（像民生用品製造廠：麵粉廠，麵包廠，製鞋廠等等），也發不出工資。蘇聯人民只好自力救助，自救之道，就是徹底清查家中物品，凡是用不著的，能賣錢的，通通拿來賣。無論如何，總要換點錢買麵包，繼續活下去。

家裡的爸爸媽媽都要上班，孩子們都要上學，有時間外出擺地攤的，就是這些「八步詩卡」和「街度詩卡」（爺爺）們了。

「街度詩卡」們大都到市場門口去擺攤，賣一些家裡的五金雜貨。

事實上，他們什麼都拿出來了：水管通條，橡皮塞子，馬桶座墊，大小不一帶著鐵鏽的鐵釘螺絲釘，洗不掉陳年茶垢的茶杯茶盤，刀、叉、湯匙，舊書，舊衣服，舊鞋子…

最奇怪的是，有一次我看到一個「街度詩卡」在賣一隻鞋子。不是一雙，是單獨的一隻舊鞋子！

誰會來買這一隻鞋子呢？

「八步詩卡」們就沒有「街度詩卡」那麼悠閒。

她們擁擠在人潮川流不息的地鐵出口，一字排開。

在這裡做買賣是違法的，警察一來就要快速應變，收起東西就走人。所以要賣的東西不能擺在地上，只能拿在手裡兜售。他們賣東西時也不喊也不叫，只是靜靜地一個挨著一個，兩手擰著東西，等著那千百雙快速流逝的目光中，有人忽然停下腳步來詢問價錢。

她們賣的東西中，有不少是家裡的孩子們長大後用不到的東西。

舊玩具，小鞋子，小裙子小洋裝，小帽子小手套…

你從溫暖的地鐵站出來，推開厚重的玻璃門，在迎面襲來帶著細雪的寒風暮色中，就看見這麼一長排安安靜靜的老奶奶們，兩手托著她們家小孫子小孫女穿過的玩過的衣服裙子鞋子帽子和可愛的玩具，要賣給你好去換幾條黃瓜幾顆番茄回家去。

看看她們的「貨」，即使能全部賣出，她們在風雪中站立兩三小時，最大所得也不過就是幾條麵包的價錢。

有一天，我用一塊麵包的價錢，從一個「八步詩卡」手中買下一頂純松鼠毛皮製的，可愛的兒童冬帽。

那頂曾經陪這位「八步詩卡」可愛的小瑪莎度過幾個寒冬的小帽子，現在戴在我們家珩珩頭上。

就是一塊麵包的價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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