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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程旅客(四)—異鄉稚子
2008/12/11 23:01:54瀏覽830|回應0|推薦1

天程旅客(四)

異鄉稚子

黃弟兄夫婦也走出了車廂,黃姊妹胸前吊掛著未滿週歲的嬰孩,大女兒聖語也體貼地拖著行李跟著。我趕忙接過一個背包,拉著另一個行李箱,便叫珩珩領路回家。途中珩珩和曉語手拉著手,一邊走還一邊不停地吱吱咂咂講話。講著講著,原本戴在曉語手上的手套,變成戴在珩珩手上了。珩珩轉過身來,舉起帶著手套的雙手,得意地向我們招搖。我看著曉語健康的雙手,又勾起一陣回憶。

黃弟兄一家是一九九四年九月份抵俄的。當時曉語還在襁褓之中。一個台灣來的年輕母親,要在九四年的俄國照顧兩個稚子,是一件難以勝任的差事。

買不到紙尿布,買不到嬰兒奶粉,沒有洗衣機,孩子生病找不到醫生,需要買東西又不敢出門。

出了門,一要躲玩法索賄﹑口出威嚇的警察;二要躲成群結隊﹑死纏不休連偷帶搶的吉普賽人;三要躲手拿伏特加酒瓶,語無倫次卻力大無窮的男女醉鬼。好不容易找到想買的東西,卻吱吱唔唔講不出話來,手中拎著盧布,卻換來小販一陣不耐的謾罵。有多少次是焦急著出門購物,卻空著手噙著淚回家﹑﹑﹑

整個大環境,對我們是排斥﹑敵對的。

事情發生在曉語兩歲那一年,我接到黃弟兄的電話,聲音有些急促,

『發生什麼事了?』我問道。

『曉語從窗台上摔下來,手臂可能骨折了。』

我趕緊把話筒交給妻子,她是護士。

在俄國,生病,對我們是一場噩夢。

說起俄國的醫療系統,真是愛恨交織﹑百感交集。

蘇聯時期,由於實行共產主義,基本上人民生病就醫,是不需要花什麼錢的。兒童生病上醫院,更是完全免費。如今雖然共產政權垮台了,共產主義也受唾棄,但是社會民間的運作,還是社會主義的一套。

第一次帶珩珩去社區兒童診所看病時,感覺真是受寵若驚。

    那時珩珩不滿一歲,尿布疹害得她小屁屁又紅又腫。我的俄文家教老師極力推薦我們去社區兒童診所,我們卻頗為猶豫。最後,不得已了,終於約了我們的翻譯,帶著珩珩去看醫生。

    掛號時,出乎我們意料之外的,行政人員只在乎我們的住址,完全不管我們是哪一國人,有沒有戶籍,是什麼身份,拿什麼簽證等等。當我們說出地址,他確認是屬於該診所的醫療區域之後,二話不說,馬上替我們建立檔案。

    一切都是手寫。他遞給我們一本紙張粗黃的大簿子,要我們一字一字地寫下珩珩的資料。當然,這差事只有請我們的翻譯代勞了。

就在那過程中,在這冰冷的蘇聯鐵幕裡,我心中第一次升起一股被人接納的暖暖的感覺。

    接下來便是看醫生。原來,我們住區的所有小孩都屬一位女醫師照管。她一開頭就告訴我們,未滿三歲的幼兒,為避免病菌感染,若不是緊急情況,不鼓勵帶到診所來看病。我們只需要從家裡打通電話,解釋病情,她就會在當天安排時間到我們家來看診。

一切免費。

    這共產主義還真是德政愛民。

    醫生看了珩珩後,開了一些藥方,要我們到家附近的藥房去拿藥。

原來,只要有醫生處方,連藥也不要錢。

於是我們跟醫生約了時間讓他到我們家回診,便回家去了。

回到家安頓好小孩後,我立即到藥房去「領藥」。到了藥房,那藥師拿過我給他的處方一看,點了點頭便轉身去拿藥了。

不一會兒,他回來了,沒想到一把遞給我的,竟是一包一包形狀各異的乾草枯葉。

    這下子我可愣住了。身邊沒有翻譯,也無從問起。

我滿腹狐疑回到家中,把領回來的「藥」一包包都給妻子看,她也不知道該拿這些草啊葉啊的怎麼辦。還是等到第二天,我的俄文家教老師來了,他逐一解釋,我們才知道,哪一包是要煮來喝的,哪一包是要煮來洗患部的…

原來醫生開給我們的,都是草藥!這在俄國醫藥系統中,是習以為常的。

事實上,俄國醫藥觀念與醫療倫理有他自己的一套。一般民間的醫療設備簡陋,醫生並不尊重病患意志,不必徵詢病患家屬同意,便可逕行任何切除手術。當時我們俄語又不夠用,面對俄國醫生,是看在眼裡,急在心裡,卡在喉裡,憋在嘴裡,就是一個字也出不了口﹑﹑﹑因此,平常小病,就靠台灣帶來的藥物;較大的問題,就等每年簽證到期,回台灣更新的時候順道就醫。

無論如何,就是不要上當地社區醫院。

但是如今事態緊急,已管不了這些顧忌了。

『先找到翻譯再說。』我告訴黃弟兄。

沒有翻譯,我們是又聾又啞。

『不要叫救護車!』我提醒道。

在莫斯科,一有緊急傷病,只要打電話撥03,值勤人員馬上會派救護車來接病患。這系統運作起來倒是滿有效率的。

但是問題就出在病患被接走之後的事。

俄國各大城的救護車,是全市排班輪值,一般人都不知道當天是幾號醫院當班。而值勤的救護車,一接到病患,也不管病患住家遠近,就往自己所屬醫院送。通常病人一到了醫院,立刻隔離禁見,自此刻起,他全身肢體百官之去留,全由當天主治醫師定奪。要切要割,悉聽其便。

我們有一位俄國弟兄因胃潰瘍出血,家人撥了03叫來救護車。救護車來了之後,隨車醫護人員接了病人就走,也沒告訴一旁惶恐的家人,這車往哪裡去。後來家人又打了好幾通電才查出是哪家醫院當班,又花了個把小時才趕到了醫院。到了醫院,卻不給見。三天後,總算獲准探病,就在他們見到病人時,醫生才告訴他們,弟兄的胃已被切除三分之二﹑﹑﹑

手術同意書?沒聽說過。

『不要叫救護車,請翻譯帶你們去他知道的醫院。』

黃弟兄夫婦倆抱著曉語,帶著一位翻譯,緊急到我們平日退避三舍的俄國社區診所就醫。我和妻子在家為他們迫切禱告﹑﹑﹑

不久後我們得知,曉語動了手術。

醫生開了刀,卻沒把骨頭接好。

還是後來回台灣更新簽證時,在台灣又動了一次手術,曉語的手臂,才回復了正常…

 

 

 

 

 

 

 

 

 

 

( 創作散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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