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毓老與臺灣奉元書院(北京新京報書評周刊2012.9.22)
2012/09/26 10:03:57瀏覽2759|回應0|推薦1

毓老與臺灣奉元書院

張輝誠

(原載北京新京報書評周刊2012.9.22)

 

臺灣文化圈,幾乎無人不曉。

 

他是隱士,傳授的卻是治國平天下的學問;他是滿人,發揚的卻是華夏奧旨;他屬天潢貴冑,自幼遍享王府鐘鳴鼎食、錦衣玉飯,中年後卻對清苦生涯安之若素;他曾經活躍於歷史政治舞臺,驚天動地,來臺後旋即隱居民間,默默傳授中國學問,前後長達六十年餘年。

 

他是愛新覺羅‧毓鋆,在臺灣,人皆尊稱「毓老」。毓老生於光緒32年(1906),逝於2011年,享壽106歲。他是清朝努爾哈赤次子代善(第一代禮親王)裔孫,自幼出生於禮親王府,──禮親王一脈,世襲罔替(俗稱鐵帽子王),從清初到遜位後三年(1914),共278年,歷十一代帝,傳十五王,聲勢顯赫,人才濟濟,堪稱「清代第一王」。──毓老七、八歲時,太福晉(親王正室,即毓老母親)親授四書,十三歲時讀完經書,又受業於陳寶琛、康有為、鄭孝胥、王國維、羅振玉等名儒;後留學日本、德國,滿州國時曾任職(情報機構高階官員,因恨日本人,故暗中襄助中國情報人員,戰後審犯,皇族多為漢奸,惟毓老不是)1947年被蔣中正軟禁至台灣,初到台東教育山地學生六年,後回台北任教大學數年,不久旋即自辦書院講學,直到臨終前猶講論不輟。

 

毓老於中國近代史,親身經歷者多,名公巨卿,多曾交遊周旋,偶回顧自己一生事業,曾感嘆地對學生說:「老師在日本滿洲國時不做漢奸,老蔣時代不當走狗(蔣中正讓當監察院長,毓老拒絕),到現在九十八歲,人還不糊塗!」

 

毓老始終認為「書院自有其力量」,故自創奉元書院,目的就是要「講中國學問,認識中國學問的真面目。」

 

毓老把中國學問稱為「夏學」,書院專講夏學。「夏,是中國人的文化。中國是廣義的中國,是中道之國。天下文化的境界就是『中庸』。中庸就是用中,誰能用中道,誰就是中國人。中道之國,沒有邊際。」又說:「入中國則中國之,所有宗教都有末世,只有中國思想沒有末世,中國文化是生生不息、是永恆。」又說:「我們書院現在只講孔學,因為每個人都有專學,孔學以外的,我不懂。」接著又說:「孔學都是治世之學,孔學就只有一個思想,仁。中國人的學問就是一個「時」,必得乘時以支配天下,仁就是救天下的法寶,所以要以仁為己任。」並以此比較:「夏學,是以大事小。滿學,以寡御眾。孔學,則是御天下,必使人人皆可為堯舜。──中國文化沒有中斷滅亡,都是孔老夫子的智慧。」

 

毓老講孔學,主以經書入門,「依經解經,不是空想臆說」,特別注重用事、經世,曾說:「講書以《易經》為本源,五經就是五常,經書都是治世之書。」又說:「《易經‧蒙卦》:『蒙以養正,聖功也。』養正就是守正,守正太難了,故要『大守正』,下這麼大功夫,就是要達到聖功。一個人守正、養正,特別重要,我們讀聖賢書,都是為了希聖企賢。聖功,不是寫幾本書就成了聖人,孔老夫子是為了有所為,才成聖人。道不行了,才回來魯國,《春秋》字數最少,是因為孔子年歲最少了!《春秋》和《易經》是孔老夫子的精心二書。你們要真懂得『深明大義、居正一統』,看歷代那些註解都要哭了!中國歷代的注解,從秦始皇到清朝都不敢把真經義講出來,所有教育都是愚民政策、都是愚民之言。幾千年來講學術都是:奉旨行事。『大道之行,天下為公,選賢與能』、『人人皆可為堯舜,有為者亦若是。』這是中國人最偉大的思想,堯不傳給兒子,而是讓賢。舊時代儒丐、奴儒在帝制時代都不敢明講。」又說:「中國的書都是治國平天下之道。〈大學〉、〈中庸〉,是《易經》、《春秋》的小註解,用最簡單的方法講了一遍治天下的要道。」

 

孔學就是儒學,毓老講解「儒」:「儒,專做『人』之所『需』。專做別人所需要的事情,儒家都是為別人活的。『吾日三省吾身,為人謀而不忠乎?』雖然我們還談不上夏學,只是孔學,但百家哪一家不是為別人謀幸福?所以人的價值,完全在於對別人的貢獻。」

 

因此毓老特別反對不切實際之學:「中國思想都是實學,講玄學的都是混飯吃的騙子。很多人不懂得從根上作學問,想從中間插隊!沒懂其所以,就是虛學,無用之學,空的。」同時批評五四,說:「從五四開始,就拿中國文化寫文章換麵包吃。文化精神、文化使命都沒有了。五四以降的學問,都是虛無縹緲之學,好像知道很多很多很多,但只能自欺而不能欺人。──五四運動是中國學術敗壞的開始。痛定思痛不是空話。稍微用點心都知道人的責任。必得細琢磨:大用在何處?絕不是無病呻吟。」

 

毓老堅持書院講學,實與中國書院傳統一脈相承,乃汲取宋、元、明書院的自由講學精神,因此上課時總是勇於批評時政、議論人物,積極培養學子、裁成人才,以修身養德,灌輸智慧,砥礪以治國平天下為己任。所以毓老心目中的大學式書院,是要能真正做到「大學」,毓老曾說:「大學,就是『學大』,誰最大?唯天為大,為堯則之。人人皆可為堯舜,因此人人也皆可以則天。天有多大?天之所載,地之所覆,日月之所照,霜露之所降。天之大,沒有邊界,無所不容,沒有半點私心(我們每天以私心入世啊),不是說君子不器(但我們小器的很),大器晚成(四十而不惑,五十而知天命,要擔大事,最好五十歲以後),能以美利利天下,才是大矣哉。」所以「大學」就是大人之學,是「與天地合其德,與日月合其明,與四時合其序,與鬼神合其吉凶,先天而天弗違,後天而奉天時。」

 

毓老終其一生秉持書院傳統,重視時務、講究實學、洞悉要義,並且闡明道統、繼承學脈,一生親身示範何謂尊德行、何謂道問學,何謂達則兼善天下,窮則獨善其身,──就是要力抗西方偏重知識的大學教育,以一己之力繼承中國傳統書院形式(民間)、精神(自由講學)、內涵(成德成材、修齊治平),發揚中國文化,做到「智周萬物,道濟天下」的讀書人之重責大任啊。

( 創作散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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