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中國大陸和美國因為南海主權問題關係緊張,媒體和網路上紛紛有學者、評
論者出來主張中美即將進入「新冷戰」格局。其實自從二十一世紀初以來,這類
「中美對抗」、「圍堵中國」的論調就層出不窮。然而觀諸事實,上述預測全都
流於一廂情願,並未正確看出中美關係的發展趨勢。
早在美軍進攻阿富汗時,就有論者認為美軍在中亞地區設立軍事基地,是有意建
立在亞洲心臟地帶的長期存在、「從後院圍堵中國」。結果美國並未在中亞地區
穩定投入資源,阿富汗也始終動盪不安。反而是大陸跟俄羅斯透過上海合作組織
的長期經營,鞏固了中亞的地緣戰略結構。希拉蕊任國務卿時,也在2010年提出
「重返亞洲」戰略,但美國隨即把資源投入環地中海區域的阿拉伯之春,所謂的
「東亞再平衡」亦流於空談。
[十九世紀英國為了圍堵在中亞擴張勢力的沙俄,曾經兩次入侵阿富汗,但大英帝國卻沒能在阿富
汗佔到便宜]
[克里米亞戰爭中,英法聯軍付出慘痛代價擊敗俄國,仍未能阻止龐大北極熊繼續擴張]
如今的國際情勢,與二戰後的美蘇冷戰其實並不相同。美蘇冷戰是基於雙方意識
形態對立、美國意圖圍堵蘇聯向世界輸出共產革命,以及戰後亞洲、非洲的反殖
民、反帝國主義運動的背景,雙方進行軍事和政治上的零和遊戲。這種冷戰模式
的前提,是美蘇各自集團內部各國的戰略利益都要是一致的,並且願意為了集體
安全負擔高昂的成本(如冷戰高峰時期美國大量的海外駐軍)。以現今的世界局勢
而論,光是東亞地區美國的主要盟友日本、韓國之間的戰略利益就並不一致。而
美國自身也因為國內因素影響,能夠運用的軍事資源(如派駐海外駐軍等)受到一
定限制。因此認為美國將要以「新冷戰」模式去「圍堵」中國,實際上是言過其
實的。
如今中美之間在國際上的競逐,更類似十九世紀的「英俄大競賽」(The Great
Game)。雖然英國曾經跟法國聯手,在克里米亞戰爭中擊敗俄國,卻沒有真正阻
止俄國的對外擴張。而十九世紀後半葉,英國政策受國內政治影響,大多數時間
在外交上都採取不結盟的孤立主義。加上在美洲有美國逐漸崛起的挑戰,在亞洲
、非洲則跟法國進行殖民競爭等現實因素的牽制,英國未能把全部力量用於防止
俄國擴大其勢力範圍。
因此英國在「大競賽」中真正採取的做法,是扶植一些區域性的緩衝國,如東亞
的中國、日本,西亞的波斯、鄂圖曼帝國,歐洲的德國、奧匈帝國等等,對沙俄
的擴張設置阻礙。當鄂圖曼土耳其再度在俄土戰爭中被俄國擊敗,英國沒有派兵
救援土耳其,而是支持德國「鐵血宰相」俾斯麥召開柏林會議,以外交手段限制
俄國在巴爾幹半島獲得的利益。夾在英、俄之間的波斯,甚至淪為雙方劃分勢力
範圍的半殖民地。可見只要能達成主要的戰略目標,英國不在乎犧牲這些緩衝國
。
[柏林會議:英國為阻止俄國擴張,支持俾斯麥在歐洲外交界扮演活躍角色]
[日俄戰爭中,日本扮演英國的打手]
今後美國在中美競逐當中可能採取的策略,多半會仿效英國在「大競賽」時代的
做法,強化日本、印度(將來可能還有越南)的區域角色。同時對抗中國的大部分
軍備成本和衝突風險,都要這些緩衝國自身承擔。尤其美國仍然要面對棘手的中
東問題,並且俄國也積極想要重回過去的大國地位,這些都讓美國無法在中美競
爭中對中國投入全力。因此印度總理穆迪在中印戰略對立的背景下,仍舊積極參
加亞投行、訪問中國大陸尋求經濟合作。就是希望避免陷入從前鄂圖曼土耳其的
立場,減少印度將來的外交風險。(越南也同樣採取這種姿態)
與印度相反的,由於以前日本在日俄戰爭中嚐到勝利的滋味,安倍也就採取對抗
中國的強硬路線。包括海上自衛隊在南海與菲律賓舉行聯合演習等,希望以此爭
取美國的外交支持。但安倍忘了日俄戰爭的結果,是日本承擔大量犧牲以及沉重
的戰爭債務。日本解禁集體自衛權,實質上是代替美國負擔了部份協防菲律賓的
義務和成本,還必須承擔在第一線面對中、俄兩強的防衛壓力。而且安倍若想進
一步在東亞扮演俾斯麥的角色,必然因為歷史問題和戰略利益矛盾遭到韓國的反
對。美國在同為盟友的日韓兩國之間,也不可能無條件支持日本。
[印度總理穆迪在中國大陸:在中美俄之間尋求最大利益]
[現在菲律賓幾乎沒有空軍可言,最接近戰鬥機的韓國緯國號T-50多用途教練機也尚未交機,除非直
接得到美軍支援,日本海上自衛隊在南海活動將無法獲得空中掩護]
最近在台灣有不少綠營政治人物和評論者,希望學習安倍的路線,讓台灣扮演「
對抗中國」的先鋒角色。然而國人應該三思的是,如果在「大競賽」格局下台灣
要「對抗中國」,首先就必須自行負擔絕大部分軍備成本,勢必對經濟發展、社
會福利造成衝擊。而且也不能保證美國不會為了優先保護自身戰略利益,把台灣
作為犧牲的對象。一旦支持台灣的成本過高、風險超過美國願意接受的範圍,台
灣很可能像十九世紀的鄂圖曼帝國那樣被犧牲。總之那些把台灣加入「對抗中國
」視為獲得美國空白外交支票的論點,可以休矣。
更進一步說,如今中國大陸早已展開全球佈局。比如在中美洲的尼加拉瓜建設運
河、與巴西等南美國家合作建造兩洋鐵路,以及傳說要跟泰國合作開鑿克拉地峽
運河等等。加上現在經由歐亞鐵路進行商品貿易,比傳統海運還要便捷、節省成
本。將來大陸投資的中南半島鐵路完工後,東協各國可以不經由麻六甲海峽跟蘇
伊士運河,直接利用歐亞鐵路發展歐洲貿易。等到「一帶一路」走上軌道和RCEP
成形,將來美國是否還能「堵住」中國,也是未知數。台灣若基於過時的冷戰對
抗意識預測中美關係的發展,據此決定外交政策,恐怕會造成自我邊緣化的結果
。
[十九世紀英法聯合投資,開鑿蘇伊士運河 運河工程顯示全球影響力]
[大陸規劃投資南美兩洋鐵路,將經濟影響力打入美國主導的TPP範圍內]
將來台灣應當扮演的,既不是「中美對抗」的急先鋒,也不應該自命不凡、認為
可以充當所謂「中美橋梁」、「溝通紐帶」的角色。政治領袖應當務實尋找台灣
的自我定位,在中美競逐的大格局中為台灣爭取最大的經貿利益和國際空間。同
時國內也要加強對外開放、強化經貿競爭力,避免因為世界政經格局改變,而讓
台灣如同失去諾基亞手機的芬蘭那樣陷入邊緣化。尤其需要注意大陸已在建立本
地供應鏈、發展智慧製造,將會影響台灣的相關產業。以及海峽對岸的福建自貿
區,可能對台灣產生的磁吸效應。若台灣自身沒有足夠的經貿實力,又哪來兩岸
談判的籌碼、哪來「維持現狀」的本錢?
總而言之,面對二十一世紀中美競逐的國際新局勢,台灣政治領袖應當勇敢拋棄
對抗的陳舊思維,面對全新的現實環境。在逆境中勇敢迎接挑戰,帶領台灣走出
新的發展方向。而不是閉門做夢,幻想「中美對抗」能讓台灣不費吹灰之力,就
得到美國無條件的支持。畢竟不是守株待兔或者隨便「想一想」,台灣就能變成
「小日本」、解決眼前所有兩岸、外交問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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