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種鳥，沒有腳，只能一直飛，飛累了便在風中睡覺，一生中唯一落地，就是死的時候。」~王家衛《阿飛正傳》

《阿飛正傳》是我認識王家衛的第一部電影，也是最喜歡的一部。他用復古的裝扮與音樂，堆疊出50年代的迷幻香港。濃鬱化不開的冷調、獨特的敘事模式和那段張國榮搭訕張曼玉，經典的「一分鐘朋友」演出，就像王家衛的招牌墨鏡，自此塑造了他鮮明的影像風格與數字魔法。《2046》中的1224、1225車廂，《重慶森林》中愛情罐頭的賞味期限…某種「符號化」的語言和「斷章形式」的敘事手法，某種程度上與日本作家村上春樹的小說結構，有著類似的書寫風格。

「人在孤獨中，該如何才能十足地生存下去？」一直是王家衛電影的共通點。在《阿飛正傳》中，劉德華愛上張曼玉，張曼玉愛上張國榮；張學友愛上劉嘉玲，劉嘉玲也愛上張國榮；但玩世不恭的張國榮誰也不愛，一心一意只想尋回當年拋棄他的生母，就像沒有腳的飛鳥，註定了一生漂泊，深怕附著就黏上了，逃也逃不開，於是只能一直飛一直飛，不能著地。

村上的小說，沒有情節懸疑、男女愛慾的纏綿悱惻，而是喜歡透過小說人物的陳述和大量生活細節的描述，慢慢建構出強大的真實感，這點與王家衛擅長以氛圍、情感見長的表現手法極為類似。不過，村上後來跳脫了早年《挪威的森林》的寫作格局，從《人造衛星情人》開始，文句中用了很多比喻、修辭，具體而微地描繪愛情的無重力狀態：「它們以孤獨的金屬塊，在毫無遮擋的太空黑暗中又忽然相遇，又再次交錯而過，並永遠分別而去，既沒有交換話語，也沒做任何承諾。」乃至後來《海邊的卡夫卡》、《1Q84》，整個寫作風格拓展出一個新境界。然而，王家衛後來的《重慶森林》、《花樣年華》、《我的藍莓夜》…似乎跳不出《阿飛正傳》的框架，在人間風月裡反覆吟唱那首名為孤獨的歌，有點小可惜。

村上說「所謂完美的文章並不存在，就像完美的絕望不存在一樣。」《阿飛正傳》裡的張曼玉，雖然得不到張國榮的愛情，但她生命裡永遠忘不了這個男人。我想港台導演中，大概也只有王家衛會寫出這種經典台詞了；用一分鐘就可以纏綿一輩子，這麼頑強的角色存在，大概也只有哥哥張國榮才能精采詮釋了。

「16號。4月16號。1960年4月16號下午3點之前的一分鐘妳和我在一起，因為妳，我會記住這一分鐘，從現在開始我們就是一分鐘的朋友，這是事實，妳改變不了，因為已經過去了…我明天會再來。」

時間是什麼？愛情是什麼？孤獨的人生中，還好有王家衛和村上春樹，每一次在太空中相逢時感受他們的心跳、與他們密談，然後再好整以暇，繼續運行在自己的時空中，這是多麼美好的相遇啊，我的人造衛星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