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改編電影著實不易，既要忠於原著精神，還須保有編導的個人觀點和藝術風格。然而這個「忠」字並非照本宣科的情節搬演，而是揣摩作者的文本精神，直搗內在最核心的命題。

村上春樹的小說不好改編，在於太多的隱喻和形而上的思辯，很難以影像來詮釋，過猶不及都是敗筆。私以為日本導演市川隼的《東尼瀧谷》和韓國導演李滄東的《燃燒烈愛》，不僅趨近於原著精神，更爬梳出更多面向，讓文本與影像的對話有耐人尋味的空間。

《東尼瀧谷》是我很喜歡的一個短篇，收錄在村上春樹《萊辛頓的幽靈》一書。這部電影改編的好在於市川隼找到一種「形式美學」，用來串連小說中的每個事件、平衡每一紙頁的文字情感。這個形式即「橫搖鏡頭」，每張構圖極純淨、極詩意，如平靜的湖水一鏡滑過一鏡，不但保留了敘事的節奏性，同時也避免剪接削弱了畫面的抒情感。

另一個特色是劇場感的「畫外音」，透過旁白與主角的接話（主角冷不防回答畫外音的問題或適時接話），使觀眾產生一種小小的錯愕感，這種畫龍點睛的敘事技巧，更強化了村上春樹字裡行間揮之不去的孤獨與疏離。

不久前上映李滄東執導的《燃燒烈愛》改編自村上春樹大約九千字的短篇《燒倉房》，簡潔的文字風格和故事性有點瑞蒙．卡佛的味道。李滄東從文本中眉批、提煉並加以延伸，進而創作出屬於他自己的電影。

跟市川隼的「形式美學」不同的是，李滄東取其看不見的「意念」和「隱喻」，把焦點放在「燃燒」這個動機，一把火燒出了當今韓國社會的階級矛盾與時下年輕人憤怒、厭世的心理狀態。於是富家子Ben到底有沒有澆汽油燒倉房已經不是重點，而是這個犯罪動機在男主角鍾秀的心中，不知不覺已埋下火種，他一方面擔心有火災四處查訪、一方面又似乎在期待something，於是像偵探般暗地跟蹤Ben，鍾秀被自我意識困住了，他掉進自己的井。

這兩位導演和李安一樣，都選擇短或中篇小說來改編是聰明的。原著的留白與意在言外，剛好留給電影來延展發揮。就像李安的《斷背山》、《色．戒》，既能忠於原著、傳達精髓，又能以導演的主觀意志重新演繹，透過影像來延展故事的廣度與深度，為小說改編電影帶來全新的敘事風貌，令人欣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