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滄東是我非常喜歡的韓國導演，也許是他曾擔任過教職、劇場工作者、作家、韓國文化部長的特殊個人背景，他的電影充滿人道主義的關懷與社會使命感。我從《密陽》、《生命之詩》、《薄荷糖》一路往回看到《綠洲》，每一部影片主題、切入觀點極為寫實殘酷，但卻帶著憐憫的微光；電影節奏悠緩綿長，卻一點也不沉悶說教，每回看完總在心中掀起不小巨浪，隨著潮浪暗流湧動。時日久了，以為平息了，但那股被浪濤不斷拍打的微痛感，一直都在。

趕在下片前，今天趁隙到真善美戲院看了李滄東最新的作品《燃燒烈愛》，由於是改編自村上春樹的短篇小說《燒倉房》，興趣更濃厚了。李滄東擷取小說的骨架，將村上的原著小說填上血肉、穿上新衣，讓角色更立體，故事更延長。用低限的音樂及影像魅力，來強化文本中瀰漫的虛無感與神秘性，並將原本的母題轉個彎，聚焦在現代年輕人找不到出口、看不到未來的苦悶吶喊。

熟悉村上春樹小說的人，除了那些義大利麵、爵士樂、美酒、名車之外，他最擅長用隱喻的手法及象徵性的符號來說故事。例如《挪威的森林》、《人造衛星情人》、《發條鳥年代記》、《國境之南、太陽之西》、《海邊的卡夫卡》、《刺殺騎士團長》…繁不及載。李滄東充分掌握這個metaphor，例如女主角海美表演剝橘子的默劇和那隻神隱在房間的貓、兒時曾失足掉進家門前的一口井；富公子Ben口中，每兩個月放火燒溫室的心癮…於是你問自己，這世界到底是眼見為憑？還是看不見的並不代表不存在？就像你無法透視的人心。

但要如何書寫這股燃燒的力量呢？首先是男主角鍾秀的家，位於南北韓交界的一個小村落，耳邊成天聽到的是北韓隔空傳來的統戰放送，雙方對峙一觸即發。其次是在鍾秀看似平和、純樸憨厚又帶點靦腆的皮相下，有一團小小的火苗不斷在燜燒，丟進去的助燃物是貧富階級、高失業率、性與愛、原生家庭的罪與罰，以及對世界的無可奈何、對自己的無能為力，直到最後的引爆。原著小說中意在言外的收語詞，這回李滄東超越了文本的詮釋，給了村上春樹一個懾人的驚嘆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