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休息時間。餐後的學校如常的活潑吵雜。
松筠坐在她靠窗的坐位上,無視於周遭同學的竊竊私語,半瞇著眼,側臉托腮地望著窗外樓下運動場上一群男生。
松筠自嘲地暗笑,她知道大家都在想什麼。被男生公認的校花呀……哼!
每個人都以為她每天用眼睛在追逐著孫紹揚——高二的藍球王子。很可能他自己也這麼認為,而且以不容置疑的方式向她表達了他的想法;有次在走廊兩人擦身而過,孫紹揚毫無理由的對當時身旁並無他人的松筠冷哼了一聲。
她清楚記得他旁邊那人飽含同情與無奈的眼神。
松筠感到胸腔沒來由的一陣刺痛。在哪?他現在在哪?快一星期沒見到操場上他的影子了……
「李松筠,」松筠回頭緩緩對上一雙沒什麼惡意的眸子:「有妳的信。」班長把封口沒貼郵票的中式信封放到她桌上,對她快樂地一笑,以足夠她一人聽見的音量輕聲道:「孫紹揚剛才託我給妳的,送到了喔。」
班長經常代男生轉交信給她。
老好人班長是極少數對她很友善的女生,松筠知道自己該說謝謝,瞄一眼字跡潦草的「李松筠啟」幾個大字,她只能扯扯嘴角,把信推回桌角,對一臉期待的班長硬擠出個笑容。這,應該算笑容吧?
班長是全一年級成績總排名十名內的經常保持者,靈慧的眸子閃過一絲訝異後,眼珠子轉了轉,挨過身子順著松筠視線所及看向操場。
「唉呀!」班長倏地大叫:「我們全弄錯了!」一把抓起松筠急道:「拿著信,這不是紹揚寫的!快,快跟我來,大概還來得及……要命!」匆匆回頭道:「妳看的從來不是紹揚對不對?我們三個是一起長大的死黨。他今天來辦休學了!」
零亂無章的幾句話,一字不漏地鑽進松筠耳中。被拖著往樓下衝的忙亂下,她稍一連想,不知覺也跟著加快腳步,衝下樓,再繼續往校門口衝。
「剛好!」班長對著一輛正緩緩駛離大門的汽車拚命跳腳揮手,希望駕駛能由後視鏡中看見。車後一對男女果然轉頭……
車子在松筠意外下靠校門邊停住,熟悉的瘦長身影由車中弓身下車,一隻女性的手伸出扯住男孩。男孩回頭在跟車裡的人爭執什麼,這,只讓車中人更形用力想拖他回車上。
無奈的男孩隔著整個校園前庭痴痴望過來。
心隨意動,松筠想向前挪動腳步。眨眨眼,她回頭垂視抓住她衣袖阻止她前行的手。班長搖搖頭:「不可以!」語氣堅定再追加一句:「無緣無份,沒有開始也談不上結束!」抓起松筠緊握信封的手大力揮動簡潔道:「夠了,等下再哭,對他表示些什麼吧!」
松筠聽不懂班長在打什麼譂,眨掉淚花,她努力想看清男孩,可淚水又湧了出來。只是休學,還可以通信吧?還有機會見面吧?緩緩舉起手中信,松筠親了一下信封,遲疑的朝人影方向揮了一下。
遠處,男孩的肩在這一刻垮下,定定直視松筠一響,終於搖搖頭返身進車中。人隨車離去。
這垮肩、搖頭,是什麼意思?
重重嘆口氣,班長揑揑松筠手:「我回教室了,妳找個地方去看信,我會跟老師說妳在保健室。」遲疑了一下,班長低聲道:「小羅辦休學是準備等死的。我們比妳還……難過呀!」
—*—*—
松筠:
曾在心中喚過妳千百遍,請原諒我無法生疏地稱呼妳「李同學」。
我寫過無數封信給妳,全遭妳班長又默默原封退還給我,這是最後一次寫信給妳,卻得假妳喜歡的男生之名,老天待我何其無情。
我常陪紹揚去籃球場。他打球,我坐在場邊。他從未注意到妳,我卻貪婪地偷偷不時瞄著憑窗而坐的妳。但妳注視著的一直是他。
這種事,我以前是不在乎的,在我們同學的這十年,受女生歡迎的程度一直是我比他强,直到我國三時被酒醉的駕駛撞傷。傷勢不嚴重,沒生命危險,但我失血嚴重,輸了一袋血。因這袋血,我得了後天免疫徵候群。
愛滋!
我什麼錯都沒犯,老天卻如此重罸我,更好笑的是我父親視我為洪水猛獸,連家都不敢回了,我母親因此為了我而跟父親離婚。現在,學校和家長會也拜託我休學。天下之大,竟無我容身之處了。
我並不只是在球場邊偷看妳;從妳進學校以來,我一直追逐著妳的影子。在我與死神的距離日漸縮短的恐懼中,妳毫無瑕疵的美,是我每天尚能對上天稍存感激的唯一感嘆。而由小珞——妳班長處所聽來的,妳的美貌卻使女生排斥妳,因而造成妳抑鬱不樂。
請不要這樣。
任何事都沒有比知道自己非死不可殘忍。妳有好外貌、好頭腦,請跟紹揚和小珞做好朋友,好嗎?為了我,他們發誓要苦拚念醫學系,請妳加入他們。我可能等不到妳們研究的新藥問世,但想到有我喜愛的朋友正在朝這目標走,我想我必須離開的那天,一定是含笑而去。
我不會再寫信給妳或大家。母親請教過醫生全部照顧我的方式,她將帶我到很偏的鄉下定居,我們不想再成為他人的恐懼源了!
請快樂的過每一天。
羅瑞章于民國82年4月30日
P.S.珍重!
20050108
《backpacker1947-darkgreen原創小說,嚴禁抄襲、轉貼,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