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大勇是個小兵,在廚房打雜的小兵。
王大勇名不符實——他個性畏縮,絲毫無“王”者氣度。他頭小,臉小,手腳小,個頭更瘦小、全身上下無一可稱“大”。他還膽小如鼠,誰要大聲吼他,他馬上抱頭縮成一團,全無一丁點“勇”者風範。
王大勇當兵前曾伺候車禍癱瘓並肝癌的父親長達十年——由小學畢業那年起。所以他沒念國中。事實上,小學他也沒什麼機會好好讀,父親三天兩頭換工地打零工嘛。
王大勇有個長處——聽話、勤快。打二十二歲開始當兵,一年年過去,每有那愛欺侮人的新兵出現,總是不多久就懶得整他了——太溫馴,整起來沒成就感!
剛進部隊時,連長還傷了點兒腦筋——帶兵久了,一眼就看出這小子善良易欺,偏他啥專長也無,沒法留在身邊。一問之下,知道王大勇打七歲開始就在各工地幫廚子打下手,這才鬆了口氣,立刻“命令”王大勇去廚房跟伙頭報到。
可巧哩,伙頭老班長跟連長一個樣兒,外表凶神惡煞內裡菩薩。兩人是多精的人呀,成天就瞧見這兩個頭頭吼著“王大勇!”弟兄們瞧在眼裡,更懶得去玩這隻小老鼠了。就只打心眼兒裡瞧不起他,當他是個影兒,不存在。
這天,一年一度的大行軍——來回得走兩天,夜間得露宿,三餐全乾糧,水壺的水沒了可不許買什麼罐裝飲料,得就近找水源……伙頭班這兩天倒沒這麼忙,但扛著些食俱隨軍也夠嗆的了,王大勇如常的叫做啥便做啥,沒有聲音的跟著走。反正大家也是一樣在走,而且連長累了也該會叫休息的:頭腦簡單的王大勇每次都如是想……
突然四起的哀號驚醒拚命拖著步伐的王大勇。
黃昏暮靄下,眼前半山腰是處墳場。
“王大勇,去找水源!”
“是,連長!”
看王大勇呆子般如往常一樣的立刻銜令行事,弟兄們強自鎮定的偷偷盡量擠湊到一塊兒,心中多少有些同情王大勇。叫小老鼠在這見鬼的地方去找水源?連長也夠狠!
“報告連長,找到了,山泉很清,上頭沒人家,水是乾凈的,您放心。”王大勇很快回來報告。
天色很快就全暗了,荒郊野外,除了億萬光年外的點點星光,四下裡毫無亮光。加上連呼吸都能耳聞的寂靜,益發顯得鬼影重重,不少弟兄們邊強壓著顫懼,邊挑那離墓碑遠一些些的地方躺下,心中還拚命“問候”連長祖宗八代……
“王大勇!” 連長這一吼,只怕全體弟兄都快嚇死。
“是,連長!”
這小子聲音還恁地輕快。媽的,人呆就這好處——弟兄們心中嘀咕。
「王大勇,你去那塊單獨小土堆的墓邊睡,那地勢高,順便幫弟兄們守上半夜!」
“是,連長!”
弟兄們都快為王大勇哭出來了。極目望去,那單一的小土堆四周雜草及膝,再往上就是綿密的森林了——超超恐怖的。
次日清晨,天邊方露一線曙光,輾轉一夜不敢合眼安歇的弟兄們,掙扎著邊哎哼邊爬起來,睜大了紅絲滿佈的雙眼,訝然望向遠處——臥在雜草除盡的土堆上呼呼大睡的王大勇。
媽的,誰說這小子是小老鼠?夠勇!
「王大勇還沒起來?」連長氣呼呼的往土堆而去。大伙同情的搖搖頭,這個王大勇真衰!
連長用腳輕踢王大勇,小伙子立刻驚覺的跳起來。「報告連長,連長早!」
連長背對著下方全連士兵,瞄了一眼乾乾淨淨的土推,淡淡道:「昨夜睡得還好?」
王大勇立時挺直單薄的胸膛,露出個大大傻笑:「報告連長,睡得再好也沒有了。」
「哦?」通常連長“哦”的時候,就是要王大勇什麼也甭管盡量說下去的意思。
王大勇低頭看看土堆,喜枚枚道:「我一面拔草,一面同我娘說話。後來,我跟我娘躺在一起,瞧著天上的星星說了好多話兒,我娘好高興連長和姚班長都對我忒好,她說謝謝您。」
連長清清有些緊的喉嚨:「咳……嗯,下次代我跟你娘說甭客氣,還有,」連長嚴厲道:「絕對不可以告訴任何弟兄昨夜你是跟你娘在一起。」
說穿了,大夥的那點兒敬意可就沒了,連長心中嘀咕著。
「報告連長,連姚班長都不能講嗎?」
連長瞇起眼,這小子準是不記得了。上回他伺候姚班長和他倆喝酒,結果這小子一小杯就醉倒在桌子下了。醉倒前,小子滔滔不絕的說了幾大串他娘怎麼生病,他爹賣了祖傳玉鐲給他娘買了墓地,他爹死後是火葬的,他把骨灰給偷偷理在娘旁邊了……「王大勇!」
「是,連長!」
「除了姚班長,誰都不許講。懂嗎?」
「是,連長,我懂。」
連長露出一絲笑容:「咱們下次行軍再來這露宿,你看可好?」
王大勇喜出望外:「好,不……是,連長,很好!」
連長再瞧一眼土堆:「下次休假,你到我這把存摺私章領了去,拜託姚班長陪你一塊兒,為你娘做個碑吧。」
「是,連長!」精神抖擻回答完,倏的想到了什麼,眉一皺,頭一歪:「嗯,連長……」
「哦?」
「上回,就是我喝酒昏了的那次……您好像說連長夫人要生小寶寶了……」
「生了,」連長淡淡一笑:「一個胖小子,我太太給取的名兒裡頭也有個“勇”字,可巧著哩。」轉身走了兩步,扭過頭看他一眼:「但願我兒子長大了能像你……」
王大勇沒聽清楚連長嘀咕啥,他忙呼著給姚班長打水去……
(完)
2002/01/31(初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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