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孩在我面前的吧台內低頭專心的調她的長島冰茶。

Vodka, Gin, Rum, Tequila, Lemond…

那是美國 NASA 警告偏離軌道的慧星CW-51可能會撞擊太平洋的晚

上。酒吧裡只有2個客人。除了我之外, 另一個已經喝得爛醉, 兀自攤

在角落喃喃自語。

落地玻璃門外街上半部車, 半個人也沒有, 霓虹燈光在空盪下過雨後的

馬路上一閃一閃的反射著。酒吧裡播放著Kenny G 的 Dying Young, 而無聲的電視畫面正不斷播出各國和各宗教領袖講話的畫面。

在連續三個月的動盪之後, 這是一個即將塵埃落定的時刻。我怎樣也沒想到會在這種時候會在這種地方等待, 等待一個女孩安靜的幫我調製有高濃度酒精卻香甜順口的長島冰茶, 等待末日的來臨。

當消息被公佈後, 可以感覺身邊的親朋之間有一種靜默的騷動, 或是哀愁在蔓延。大家儘量表現得很理性, 見面時仍然寒喧討論, 卻看得出一種憂心忡忡的心不在焉。有些人努力的表現他們對家人的愛, 他們珍惜每一刻相處的時光。但有人卻好像脫韁的野馬, 迫不及待的掙脫所有約制和關連, 消失得無影無蹤。

而當天空中彗星的影像越來越清晰時, 多數人開始閉口不談這件事, 也儘量假裝沒有這回事。他們努力維持生活的正常作息。 雖然多數私人企業已經停止營運, 但超市, 百貨公司或電影院這類場所仍然經常人滿為患。

「當你沒有能力或不想解決面臨的問題時, 最好的方法就是裝做沒看見, 沒聽見, 也努力催眠自己根本沒這回事 !」我朋友說。

但當糧食以及平時視為理所當的能源供給開始受管制之後, 一股深沉的絕望開始產生。這股帶著死亡氣息的無助感, 在人們可以清晰看見對準地球而來的慧星核心時達到最高點。 電子傳播媒體整日播放各種宗教祈福節目, 以及政府單位的種種宣導。但這根本無濟於事。那種完全失去希望失去信心¸ 純粹等待時辰來臨的氛圍, 並不像集體要去面對一件事的樣子, 反而像是一大群等待行刑的囚犯, 各自無語的在自己的小空間中踱步。 凌亂的街頭景象和鄰居親友之間因為受不了壓力而自殺傳聞的流竄, 仿若在瘟疫疫區施放某種神經毒氣, 讓大多數染疫的病人喘不過氣的噤聲連最後哀嚎的機會都失去。

「為什麼不回家?」我問。

女孩眼角抽動一下, 她甩甩頭髮, 拿起剛調好的長島冰茶, 湊過來說,

「這杯我請客!」

「妳知道嗎, 彗星撞擊到地球的機率是每10萬年一次」, 我說。

「而我在這個時候喝到你的冰茶的機率是 60萬分之一。」

女孩笑了起來, 

「在這個時候, 你做任何事的機率都是60萬分之一」她說。

但是, 老天, 她笑起來的神采和瞇起的眼神所閃動的光芒, 讓我想起很多年以前一個下著寒雨的隆冬深夜, 在溫哥華島的維多利亞, 我獨自在港口晃蕩, 抖嗦的推門進入一家日式餐廳, 撲面而來的溫暖和音樂, 以及那個樸實卻讓人頓時心安的女孩。

「You are so sweet!」我不假思索的脫口而出。

女孩瞇起眼的笑意, 仿若冰天雪地中的一方爐火。

「那你為什麼不回家? 沒有家嗎?  」她問。

「嘿~ ~ 妳的冰茶太苦了啦…」我說。

「Tequila ! 」她說。

兩個人靜默了一陣子…

「我家住舊金山…」女孩納納的說。

「啊? 那你家人? 」

「他們已經搬到東岸去避難。」

「喔」

「今天晚上可能是世界末日吧? 」她低下眉細聲的問

「我也不知道耶, 我只聽說太平洋的水可能會被蒸發1/4; 會有1000公尺高的海嘯襲擊環太平洋的陸地; 而我們這個世界80%的物種, 將會在未來三年內滅絕。問題是, 誰知道那會怎樣? 但是確定的是, 明天看不到日出了, 可以睡晚一點啦! 」

「你好像都無所謂喔?」 女孩問

「我覺得很多 ”有所謂” 只會帶來煩惱和不安。 嘿嘿嘿….妳想想, 我們一輩子能活幾年? 100年嗎? 一個世紀, 對人類歷史而言, 也許占了一些比例, 但對絕大多數宇宙運轉的時間概念而言, 是什麼意思呢? 只是一瞬間! 」

「妳知道嗎? 我們每天生活的這個地球, 每小時以 1700公里在自轉 ;  每小時以 10萬公里的速度對著太陽公轉;  而太陽拖著所有的行星, 彗星, 以每小時90萬公里對著銀河系的中心在飛速旋轉。」

「這該如何理解呢? 這些數字, 已經大到人根本無法從當中去找到任何跟自己的存在與否的任何關聯。」

「那我還要在乎什麼呢?」

「以前我偶而會為我的墓碑上要寫什麼, 或是訃聞上要寫什麼而陷入對人生價值的思考。 現在我已完全不去想這種事。 因為我死了, 會為我流淚傷心的人根本就屈指可數。 就算會有很多人因為我死了而感到傷心, 這些人其實也只不過是比我慢走一點點, 他們還是轉瞬即逝。 而即便我認識的人全部都死了, 這個世界也不會有一點丁的改變….」

「結果就是, 不管發生什麼事, 都是沒有意義的.  」

「你有注意到很多宗教都提到來世, 輪迴或永生這種觀念嗎? 我猜可能在這些宗教的哲學中, 對人存在的意義也找不到能夠說得通的論述。 不管在時間上或空間上, 都沒有出路, 所以乾脆就把這個根本的疑問, 推給無法求證的世界。」

「你要在乎你自己啊….你這個 ”人”, 是你唯一擁有的實體啊! 」

我深深的看女孩一眼,  我想她是對的。自從人有「我」和「非我」的意識後, 人看這個世界的角度就跟著大傾斜。

「拜託, 仔細想想, 我真的擁有我自己嗎? 妳也真的擁有妳自己嗎? 我真的能完全的操控這個 “ 物件 “ 的行為嗎? 妳不要搬出什麼我思故我在這種大道理在很多時候這個物件根本就不受我的約制要他往東他偏偏往西要他快點他偏偏拖拖拉拉明明告訴他不可以這樣不可以那樣但他仍然我行我素最後惹了很多是是非非後他還要怪東怪西真的我有時候真的受夠了我他媽受 ~ 夠 ~ 了 ~ ~. 」

女孩怔怔的看著我,

「我知道你那是群消息公佈後悶不吭聲就逃家的傢伙之一。」 她說。

「沒錯 ! 」我一邊回答, 心中卻突然一沉, 一陣絞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