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我在東海大學畜牧系當助教。一天到農場的倉庫裡找工具,聽到拆下的門板後面傳來嗚咽聲,在那兒找到一隻看起來像狐狸狗的混種的小白狗。
小時家裡也養過幾隻狗,曾有隻金黃色的愛爾蘭長耳獵犬叫Honey(蜂蜜),一隻咖啡色的土狗叫可可,還有一隻胖胖圓滾滾的小混種狗叫肉球;也許我們家人愛吃,取的狗名都和食物有關。但牠們都是全家共有的狗,唯有這隻撿來的小狗才是第一隻真正屬於我的狗。
我給小狗狗起名Puppy(派皮),就是英文小狗的意思。牠先天不良,個頭小小長不大。
派皮有雙憂鬱的眼睛,表情很認命,捧在手中,還不到一個巴掌大,四隻小小的腳比我手指頭還細。牠不停地發抖,不知道我會對牠怎麼樣。我猜想牠應該是被狗媽媽遺棄了。農場的工人勸我不要養這隻狗,說牠心理受到創傷不正常,但我對牠一見鍾情。花了好久的時間,才得到牠的信任,在我懷中不再發抖。我上班時把牠帶到辦公室,放在抽屜裡,一有空就抱牠逗牠玩,慢慢地牠比較活潑了,卻從不會叫。系上的同仁笑我養了一隻啞巴狗,本來養狗應該要看家的,牠卻不吭氣。我告訴他們,派皮那麼小,壞人來了一巴掌就把牠呼飛了,「我養派皮是用來寵的,不是用來看家。」
那時剛結婚沒多久,還沒有孩子,派皮就是我最疼愛的「毛小孩」。我們出去玩時都帶著牠。丈夫帥氣地騎著野狼125,才二十出頭的我摟著他的腰坐在後座。派皮站在牠專屬座位—摩托車的油缸上,怡然自得地吹風。
有次畜牧系主辦一場全台狗展,各式純種名犬報名來參加選拔大賽,由評審老師
評分選出優勝者。身為系上助教的我幫忙辦這次活動,在現場穿梭跑腿。我特地幫派皮打扮了一番,洗了個香香的澡,頸上繫了一條紅緞帶,紅白相映,十分美麗。我把牠偷渡到現場,趁著沒人注意,放到臺上。評審的老師介紹正起勁,看到這隻來歷不明的小白狗,愣了一下,不知該怎麼介紹。不過牠站在臺上可愛的模樣,立刻獲得現場觀眾的讚美與掌聲,尤其是小朋友們,更擠到臺前,爭著要抱牠。派皮那天出盡了風頭,每個人的目光都集中在這隻害羞的小白狗身上,最後是哪隻狗得了冠軍倒沒人注意。在我的心目中,冠軍當然非牠莫屬。還好我的頂頭上司沒有為了這隻來攪局的小狗開除我。
幾年後,我們夫妻申請到美國唸碩士,無法帶狗同行,只好把我的心肝寶貝派皮放到朋友那兒寄養。這位朋友家裡本來就有一隻黑狗,我們希望派皮能有個伴。幾次越洋電話問到派皮,朋友說黑狗會吼牠、咬牠,我聽了好心疼,但鞭長莫及,無可奈何。有天打電話去,朋友說派皮跑掉了,想是受不住黑狗的欺負。我傷心地直想馬上飛回台灣找牠。可憐的派皮,被黑狗霸凌,流落街頭,牠是否冷了?餓了?是否怪我把牠遺棄了?跑出去是不是要去找我呢?我歉疚了好久,深深懊惱辜負派皮對我的信任。
就像初戀無法被取代,後來在美國雖然也養過幾隻狗,但都無法和我對派皮的感情相比。我偶爾還會夢到派皮憂鬱的眼神,瑟瑟發抖的樣子,和牠站在機車前面吹風享受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