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時候沒聽過「說書人」這個名詞，但在北投眷村長大的我們，每天放學回家扔下書包後，就會飛奔到村裡小操場的大榕樹下，聽一位李叔叔講故事。

村裡的小操場，是孩子們平日活動聚集的大本營，一放學，大家不約而同在這裡集合，各自找年齡、興趣相投的分組帶開，玩得不亦樂乎。但只要李叔叔一出現，我們馬上停止遊戲，聚集在操場邊的大榕樹下，就近找塊石頭或樹根坐下，鴉雀無聲地等著他開講。榕樹的鬚根飄呀飄，映照著一群聚精會神的小毛頭，是我童年最鮮明的回憶。

略帶安徽鄉音的李叔叔，說故事的本事可大著呢！豐富的表情夾雜表演的動作，讓我絕對不想錯過任何一個精采的細節。

他從不需拿著書看，《西遊記》、《三國演義》等民間傳奇、歷史故事，所有的題材都在他腦子裡：劉、關、張桃園三結義，三顧茅廬請出諸葛亮，草船借箭打下一片江山；唐三藏、孫悟空、豬八戒、沙和尚、鐵扇公主、牛魔王、紅孩兒、蜘蛛精等人物，在他口中更是活靈活現。

眾多人物裡，七十二變的孫悟空是我的最愛。他一個筋斗就是十萬八千里，一下子變成一座山，一下子又變成一隻小蟲子，接著拔下一撮毫毛，用口一吹，就變出成百上千的小猴子，卻怎麼也翻不出如來佛的手掌心。我目不轉睛聽著李叔叔講得活靈活現、口沫橫飛……奇怪，怎麼愈看他愈像孫悟空？

晚飯時間到了，媽媽們扯著嗓子開始點名：「大毛、二毛，吃飯了！」「小咪、小明，飯好了，快回家！」大夥兒正聽得津津有味，對媽媽的呼喚充耳不聞，非得三催四請，才拖著腳步不情願地回家。

人群漸散，明天的故事一定更精采，「欲知後事如何，且待下回分解」。天色慢慢暗下來，我轉頭望向操場上李叔叔落寞的身影，在西沉的夕陽下，拉得好長好長。

第二天放學，我們迫不及待衝去操場，催著李叔叔接著講故事。面對一雙雙發亮的眼睛和開心的笑靨，李叔叔咧嘴笑開了。他總會記得前一天講到哪兒了：孫悟空變成牛魔王，騙了鐵扇公主的芭蕉扇，搧熄火焰山的大火，和師父再度步上向西方取經之路……

搬離眷村後，再沒有聽過李叔叔的消息，但從他口中聽到的這些精采故事，一直深深烙印在我的腦海中，迴盪不已。在我的心目中，李叔叔就是今日說書人的祖爺爺，他像是七十二變的孫悟空，誰也不知他的葫蘆裡藏著什麼法寶。　

原載於 8/2/2019 人間福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