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伴近日返回加州省親一個星期，住在同一城市的大女兒義不容遲地邀老爹上她家小住，以便就近照顧，女兒一向孝順貼心，盛情難卻下我縱然應允。嫁了一位洋老公的女兒膝下育有2子，大的今年9歲上3年級，心思早熟，小的剛過4歲上幼兒班，是家裡的寵兒，家中養有一隻法國鬥牛小犬，長相怪異，喜歡舔人不勝其煩，女婿任職一家專們生產軍事飛機公司，屬國防機密工業，神秘兮兮。女兒則在一家大公司負責人事部門的主管。家境應該是小康以上。

曾聽過許多華人家庭第二代中外聯姻的軼事，實在同情他們如何與洋女婿或洋媳婦周旋的經過。有一位朋友的兒子討了個洋媳婦，兒子與媳婦皆任職醫生住外州，中國父母每年只去探望一次，為何只有一次？朋友說感覺不舒服，住兒子家的時候，想煎條魚吃都不敢，唯恐腥味滿屋招惹媳婦怨，再者他們一向跟媳婦談不進去，每回離開兒子家時，就像脫離苦海般。另一位朋友吿訴我，逢外州探望遠嫁的女兒，都得辛苦地搭乘好幾小時的飛機，接機的洋女婿總是一付不甚歡迎的臉色，並且問著：「這次準備待多久？」朋友夫婦忍氣吞聲，不能跟女婿鬧翻的，否則以後再也見不到女兒及外孫。每回洋女婿抱著食物袋進家門時，總不忘照會他們：「這些食物得吃2個星期。」其餘的不言而喻。老丈人回來後不禁罵道：「我們每回出去吃飯都是我付鈔的。」緊接著三字經罵個不停。

這些怪事聽多了難免生些戒心，因為我跟洋女婿也是常談不到一塊，許是語言隔閡。老伴說：「他出生鄉村，不習慣社交應酬，不會甜言蜜語討你歡心，不應太在意。」進入老年期的我也悟出了老一代的經濟能力，應該能夠獨立才好，不必依靠下一代的施捨，能夠不麻煩他們就少招惹。我抱定了這些宗旨，簡單地打包一些換洗的衣服，拿夠每日必吃的藥物，誠同上戰場般。行前我不但得糾正自己的心態，甚至連臉上的肌肉也做了些訓練，要常露笑容才是，偏偏我這個人一向不苟言笑，不開朗。當我對著鏡子做笑臉時，終於領悟出何謂皮笑肉不笑。我決定每天與他們共進一頓晚餐，白天在公司裡混，晚上才去她家。為了不慣天天吃西式食物，每回就先拐到中國城買點中食，墊一下肚子，至於晚上他們吃什麽我都可以跟進。 

星期五：第一天往女兒家報到，總得帶些手隨表示老丈人懂規矩；大而甜的芒果是外孫們的至愛，看見女兒頗有耐心地用水果刀，像削蘋果般將一顆芒果切成小正方塊，不禁感嘆道：「妳老爹是個毫無耐心的人，妳這是遺傳妳娘的嗎？」女兒回答：「我也不是有耐心的人跟爹一樣，只是我對孩子們的一點心意。」在女兒家的初夜，沒想到女兒安排了上中餐館的歡迎宴，而且任君挑選餐廳。外孫不能吃辣的當然不上川菜館，廣東店的大魚大蝦在吃的健康考慮下也排除在外，於是我選了“五味鼎”, 一家台菜為主的餐館。這家餐館從開幕初，就一直標榜老闆來自台北鼎泰豐的廚子，我試了幾次發現他的小籠包的確好吃堪稱達城第一，更難得是老闆會親自端上熱呼呼的蒸籠上桌，要你嚐下他的心意，這點頗令人感動，難怪沒多久就被達城早報評為最佳中餐館之一，生意開始上俏，許多老外聞風而來，目前時常大排長龍。牛肉麵也是招牌菜之一，麵中只有四塊牛肉，肉質不差，整碗麵顯得乾乾淨淨，但不太合我的口味。蛋炒飯也是一絕，飯上還附幾塊炸排骨，讓人覺得物超所值。一碟涼伴小黃瓜，切成方方正正的小塊，然後疊羅漢般砌成一座金字塔造型。女婿不照常理先動上方，而是來個斧底抽薪，一盤小黃瓜金字塔就此倒塌。「黑白切」冷菜是道台灣流行的菜名，有海帶、豆腐乾外加魯蛋拚成。女兒一家吃得開心，挑嘴的大孫子居然愛上了牛肉麵，小籠包更是贏得大家的喜愛。

星期六：一早八點起床觀看2022年溫布頓女網單打決賽，女兒準備了簡單早餐，泡一杯濃咖啡，一片奶油土司及純蛋白荷包蛋，自從被診出心臟欠佳後，她遵從醫囑嚴格管控我的食物。女兒在忙完後坐了下來陪我觀賞球賽。這屆女單決賽的選手挺有看頭。Ons 來自非洲突尼西亞，第一位阿拉伯裔女子選手登上世界性的大舞台，她同時獲選非洲年度最佳女運動員；她的對手是來自哈薩克的Rebakina,也是該國史上第一位進入溫網決賽的女選手，後來發現此姝原籍蘇聯，2年前改隸哈薩克國籍，目前仍然家居莫斯科。不得不佩服她的果斷決定，按蘇聯籍選手今年由於戰爭及政治因素不得參加溫網，否則豈不平白喪失鯉躍龍門之良機。賽果跟專家的預測相反，強壯的哈薩克女選手身長6呎，長得漂亮，雖然輸了第一盤，仍然憑藉強而有力的發球扳倒對手，笑舉冠軍盃。她的獲勝不禁讓我想起哈薩克名謠“可愛的一朵玫瑰花”歌詞：「可愛的一朵玫瑰花，賽地瑪利亞……強壯的青年哈薩克，伊萬杜達爾…….」。

星期天：溫網男子冠軍賽的日子。今年的決賽選手仍然是那位賽爾維亞的常勝軍約克維奇對上澳洲的叛逆小子尼克。基格羅（Nick Kyrgios)。這位聲名狼籍的澳洲選手，球賽中喜歡自言自語，甩球拍，雙腿跨下擊球，與觀眾對罵並吐痰洩恨，且喜歡跟裁判大聲理論，簡直是目中無人，球技雖佳卻毫無品味，大部份觀眾多希望他輸球，最終也確如大家所願。

這一晚女婿帶我們上一家新開的壽司店小敘一番，我自認雖是日本食物的老饕，但看到五花八門的彩色照片菜單上，滿是各種新式改良的壽司，種類繁多嘆為觀止。我選擇靜默不表態。侍者先送來一壺日本清酒，女婿今天表現特別親切，頻頻替我甄滿小酒杯，讓我對他刮目相看。所點的壽司味道不差精巧別致，特別是鰻魚壽司新鮮可口。我發現他們夫婦倆對日本食物的認知已經遠超過我，也許曾經上過壽司學習班深造之故。2個外孫特別喜歡喝米噌湯，但是很講究，湯內見不得有一根綠色蔥絲，舉凡綠色蔬菜一律不碰，一般幼兒似乎多有這種怪癖，只好等他們長大再說 

星期一：晚上是大孫子籃球夏令營的賽事。大伙兒囫圇吞些大女婿準備的塔可（Taco)及生菜後，急忙往Frisco 方向的體育館開去。我是第一次來這個都市規劃中的運動園區，達拉斯牛仔足球隊的練習館就在附近，館前裝有噴泉設備，逢夜泉水灑落滿天，搭配雷射七彩燈光跳躍起舞，吸引了不少遊客，也帶動附近的商家，各式餐館林立好個不夜城。牛仔隊老闆很有商業頭腦，早在周遭買下大片空地，伺機開發成住宅社區狠撈一筆。 

籃球館內分割成10個小籃球場。每個鐘頭一班課。小朋友們分穿不同顏色球衣作對抗賽，各隊均設有教練；裁判笛聲、哨聲及家長的加油聲此起彼落，球賽完全採NBA職籃的規則。這些小男生平素得先上技術訓練班，每個人運球技藝成熟。許是球賽看多了，小男生的打法頗有職籃選手的味道。我注意到一位身穿23號（邁克喬登的專屬球衣號碼）的小男孩，個子矮小身手靈活，左右開弓，能投又能控球。叫我想起達城職籃小牛隊（Mavericks)的當家球星路卡。蕩七七（Luka Doncic)小時候練球的典故來。據言他7歲開始摸球，12歲時被帶去與同齡組球隊打球，個兒高的他簡直勇冠三軍，只打了16分鐘球後，就被教練帶去14歲組，每個人多比他高大，球技也比他好，這下子讓他開始思考如何以小勝大，墊定了今天球技精湛的基礎，還被評選為NBA 五大球星之一。我的大孫子個子較為矮小，時常搶不到球，別人也不會傳球給他，只能場上乾瞪眼，老外公是個籃球迷就教他拿到球就投，可惜每次出手前都被蓋帽，害得我頻頻在場外吼叫，要他迅速出手“shoot、 shoot”。這是我生平第一次看孫子的球賽，雖然精采不足，確讓老人興奮不已。

       孫子的球隊：小五虎將 

星期二：晚餐後應大孫子與女兒之邀在家看了一場狄斯奈出品的傳記電影”The Rising”，故事內容以當今NBA密爾瓦基釀酒人隊的主將雅尼。安提通普（Giannis Antetounmpo)一家人，為了追求更佳的生活環境及兒子們的前途考量，歷經千辛萬苦從奈吉利亞逃到希臘，一路躲閃移民官追捕非法移民的艱辛歷程。話說雅尼家共有五個兒子，原是足球明星的父親僅帶著年齡較小的3個兒子及妻子拚了老命逃離故國，善於打球又身高夠的雅尼終獲星探賞識，送往美國參加NBA選秀，最終以第14順位被密州釀酒人隊挑中，從此改變了他自己及一家人的命運，這3位兄弟同為現役的職業籃球員，1974年全家人最終得以在美國團聚，操勞過度的父親卻不幸於2017年過世，生前未能目睹兒子獲得職籃總冠軍及最有價值球員的殊榮（MVP)令惋惜。這一夜，我睡得不香，為那一家人的悲慘遭遇唏噓，特別是片中的老父親將當年自己獲頒的獎盃拿去典當，換了一雙籃球鞋，讓兄弟2人輪番共用，沒上場的就赤腳在一旁，一雙大腳閒蕩著，叫人看了心酸不已。最後一幕是雅尼在MVP頒獎典禮上的致詞，淚水不斷落下他的臉龐，泣不成聲地感謝他們的父母親。為了紀念父親，兄弟們出資成立一個基金會，專們幫助奈及利亞及希臘有籃球天賦的球員，可見他的不忘本及知恩圖報。

星期三：一早女兒做了早餐給兒子，4歲的小兒子因為沒有叉子吵著要母親替他拿。女兒說:「自己過來拿」，小子不爽就哭了起來，後來乾脆不吃，躲到一個牆角鳴咽起來，滿臉淚水，我責怪女兒拿個刀叉又何妨？「你不知道他們把我當下人，放心好了，他哭一陣子沒人理他，就自動回來吃，還來跟我道歉。」果然女兒沒講錯。這當中疼愛孫子的老外公曾經試著拉他起來，大概沒哭夠起身後又換了另一個角落繼續哭。新一代的父母管教孩子的方式跟老一輩的常相反向，老一代的儘管不忍心，也只能充耳不聞。這一晚女兒點了些外賣，烤三溫魚及沙拉作晚餐。到了夜深時，忽然感到有些餓意，女兒出外應酬不在家，好吃的我跟女婿撒個謊外出購物，就在離家不遠的華人購物中心找些中食吃，夜深餐廳多打佯了，好不容易找著一家尚在營業中的越南河粉店衝了進去。回家不久，就接到女兒從外面打來的詢問電話，我裝睡不接，反正臥室在樓上。我不知道她想問我是沒吃飽？還是怪我這樣做不合禮貌？翌日我跟女兒自圓其說：「你老爸一付中國胃，不吃中食，有時不舒服。」知父莫若女。

星期四：在女兒家的最後一夜。夫妻2人聯合下廚以款待老子。女兒運用快鍋燒成的白米飯又Q又香，蓋上女婿耗時燒成的蜂蜜雞塊澆汁，有點像日本的咖哩雞飯，味道甚佳，我一向對雞肉沒有好感都還吃個精光，不禁讚揚女婿的廚藝足以勝任大廚。很少笑容的他展現些羞意。吃完飯後，女兒要2個孫子說些惜別贈語，大孫子說：「公公以後常來住。」小孫子說：「公公有個愉快的週末。」「我會的，謝謝你們的招待。」我退回自己的房間時才晚上7:30。我想自己大概有些自閉或憂鬱症狀就愛獨處。我抱著I Pad邊看連續劇邊睡，儘管人人都說那不是個好習慣。

星期五：一早離開女兒家直奔辦公室去，途中在麥當勞店駐足，要了一杯老人咖啡及一些早點，只因不想女兒早起替我做早餐。臨行依依時，我並沒有像朋友逃難般離開兒子家的感覺，而是分別給了女兒及外孫們ㄧ個擁抱，並跟女婿握個手。回想這一個星期與女兒共住，了解他們的實際生活狀況收獲不少。在這期間每回外出用膳時，我爭著要付鈔都被婉拒，女婿從來未問我要待多久？看來我是危言聳聽，老是往偏差處想去，內心裡感謝天主ㄧ路賜福，並在胸前畫了一個十字。我想我會跟今夜歸來的老伴分享我的週記。

寫於7/22達拉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