搬至聖塔巴巴拉已逾三載。那是婆婆過世週年後的初春,我們決定住進公婆自建於山坡上的房子,也算是為了照顧婆婆,夫妻倆分居兩地後,新生活的開始。
住在舊家時,我曾積極參與登山活動,不辭辛苦地於天亮時分開車一小時,至聖蓋博山腳一隅和山友們會合。那段日子幾乎爬盡了此山區的各個知名山座。夫婿彼時工作繁重,週末早起對他是件難事,因此僅參與特殊登山活動。有他同行時,由於他的親切敦促,我會經常喝水,使得身體不缺電解質,行之輕鬆愉快。
為了認識新家環境,更為了健身,兩人一起從事戶外運動是一樁美事,遂主動配合先生的作息時間邀他同行。未料我們經歷了不短的磨合期,方臻亦步亦趨鸞鳳和鳴的境界。
開頭最大的挑戰是睡眠習慣。為了不打擾他的睡眠,無論我在外做園子、收拾廚房或在電腦前辦事,都保持極度安靜,直至他起床後方敢吭聲。但他總是尚未完全睡醒,即使已雙雙出門,他的情緒依舊低落;而我則是興高采烈,已作好長征的準備。彼此不搭調的兆頭漸顯後,我大膽提出以後會早早出門獨自步行,若他下午想出外走走,願意奉陪。他瞬間點頭同意,寬容的本性表露無遺。
但令我長久不適應的是,基於他對大自然豐富的體驗,喜歡隨時隨地指點令他心花怒放的事兒,不管是天上飛的、地上走的、及不發聲的花草樹木和變化萬千的雲彩,他均可無視於我正敘述某事的高昂興致,要求我將注意力立即轉向他所指向的東西。固然我了解他的動機是想跟我分享一切美景,並抓住稍縱即逝的自然奇觀;我雖因此開啟了心靈之窗、增加了對自然的體悟,但總無法排除思緖被打斷的不悅。
終於,我嚴肅地要求調整,說出自己無意長此以往地忍受下去,表明我可任他隨意指指點點,但是否跟著他的手指暫停敍述則悉聽我便。時光流逝,我們經過了一番長談後,他似乎想通了,並作了一些調整;我也自我反省,退讓幾分。之後,我們頻繁地一齊健走。我會帶領他走剛發現的山道,他則勤於在 All Trail 登山指南裡發掘新路徑。雙方皆為在退休前能建立起一個相伴相隨的良好健身模式感到欣慰。
不久前,我們同行至離家很近頗具鄉村風味的一個社區。去時持續下坡,返時則持續爬坡。馬路寛廣,人稀,車稀;鳥語花香,遠山含笑。路上且可鳥瞰我們常行進的公路及常坐下歇息的帕爾瑪公園內樹蔭下的一張椅子。每當看到社區內簡單直樸的房舍時,我就有一種走入台灣郷村的親近感。
那天當我們下坡時,我開口提了一個在心中環繞著的命題,先生回應幾句後,表示他寧願放眼欣賞周遭美景,不願浪費精神於當下正熱炒的時事。聽了,心中竊喜:這不就是我想要的嗎?心繫他事而罔顧天地之大美,豈非虛擲光陰!
上述經驗可説是我與他並蒂連理四十年的婚姻縮影。在經歷各種挑戰不斷磨合下,總能盡棄前嫌步入佳境,使得我倆非常珍惜此難得的緣份。曾在視頻中聽到前輩作家韓秀女士所說的:「我的婚姻走到今日,內心倍感溫暖。」我有幸能體會韓女士的心境,願真誠地對夫君說:「與君同行,與有榮焉。」
原載《世界日報》家園版 4.29.2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