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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08/21 21:50:22瀏覽188|回應0|推薦1 | |
之一:獨行在台北的街道上
早上起來,迫不及待吃完早餐,背上雙肩包就衝出酒店大門。下了幾天的雨早已停歇,天空有點陰鬱,但空氣中卻有一種清爽的味道,獨自一人行走在乾淨的街道上,腳步很輕省,心裡很愉悅。 按照計劃好的行程,今天原是要一早起來,參加女作協台灣訪問團的集體遊玩活動,但昨晚忽然突發奇想,決定脫離大部隊,自由行動一天。想法一產生,心裡竟湧現出一種不可抑制的興奮,彷彿又回到青年時代,每一次獨自踏上旅途,都像是去經歷一場未知的冒險,而每一次都會有一些不期而遇的邂逅,比如在一列老式的綠皮火車上,遇見一個難忘的人,或者在一個邊遠的小鄉村,看見一幕奇異的風景。今天,在陌生的台北街頭,又會有什麼新鮮有趣的事情等待著我呢? 台北的街道很乾淨,不要說路面上看不見任何廢紙和煙蒂,好像連樹上飄下來的枯葉,似乎也不能在馬路上停留,但令人奇怪的是,街上幾乎沒有隨處置放的垃圾箱。我曾經疑惑,路上這麼多行人,他們把垃圾都丟到哪裡?後來知道,台灣人和日本人一樣,出門都會自帶垃圾袋,回家以後再分類處理。想起之前一位計程車司機告訴我,沿街放置垃圾箱的確方便行人丟垃圾,但是萬一沒有及時處理,垃圾箱滿出來會更髒。這讓我想起紐約街頭常會看到垃圾箱爆滿,來不及清理的時候,便當盒和汽水瓶散落一地的情景。台北人還有一個丟垃圾的地方是便利店,這裡滿街巷都是便利店,光是7/11便利店就多得不可勝數,這些便利店不光是出售商品,還為居民提供餐飲及臨時休息的小場所,提供放置垃圾、預售火車票等服務。我想,一個在清潔衛生方面管理有效的城市,方便市民的措施和市民自覺的責任意識應該是雙向並重的。 邊走邊想,卻不知自己離捷運站還有多遠,這條巷子不算偏僻,但那一刻,我的前後都沒有行人,只遠遠看見一位駝背的老婦人,手裡拎著一個手提袋,步履蹣跚地朝我這個方向走來。我猶豫片刻,還是決定向她問路。在台北問路,實在是我最愉快的經歷之一,只要我開口,絶大多數時候都會得到百分之百的熱情答覆,較之於在其它說中文的地方獲得的經驗,這裡溫厚的待客之道和助人為樂的傳統發揚得這麼好,實在令人感動。 這位老婦人聽見我問,她原本被駝背壓迫而低垂的頭,艱難地仰起來,聽清問題之後,非常詳細周到地為我指路,我驚訝地發現,她臉色白淨,聲音好聽,神態裡有一種並非卑微的謙恭,又有一種淡然不經意的驕傲。突然覺得她很美,連變形的身軀都透出一種溫柔。我想,她該是住在附近的居民,雖然身體有疾,但在一個殘疾人不會被歧視的環境裡,她仍然有尊嚴地活著。 這讓我想起前兩天在國家圖書館,正好遇見蔣勛先生在二樓禮堂演講,蔣先生的演講固然好聽,但最令我感動的是,我看見禮堂後面有一排專門為輪椅設置的空位,就像禮堂同樣有特別為輪椅設置的通道一樣,它們的存在,才使得坐輪椅的人可以和其他所有健康人一樣,在那裡聚精會神地聽蔣先生演講。也是在那天,我在捷運站看見一位穿黃馬甲的工作人員,一路領著一位盲人男子乘電梯,直到領他上了捷運,安排他在方便下車的位置上站好,幫助他抓好扶手,工作人員才出了車廂。我當時想,到站了怎麼辦呢,這位盲人乘客會不會自己下車?可巧,他比我早一站下,讓我親眼目睹了發生的事情:車門一開,立即就出現一位同樣穿黃馬甲的工作人員,上來攙扶盲人乘客下車,他們幾乎沒有對話,彷彿是早已安排好的流程。當地人告訴我,殘障人士坐捷運,只要打一個電話,就會有人協助上下車和進出站,非常方便。我想,一個地方的文明程度與這地方的人如何對待弱勢群體息息相關,在每一個細節上對弱勢群體的關愛,其實體現的是全社會的文明,相反,在一個弱勢群體得不到尊重的地方,相信那個地方所有人都活不出人的尊嚴。 看著駝背老婦人遠去的身影,我竟愣怔了很長時間。 拐過一個街角,進入一段繁華的鬧市,捷運站就在不遠處。我忽然看見路邊排了長隊,原來是一個生意興隆的水餃鋪子,招牌上寫著“韭黃水餃,10個60元(台幣)”。再看這個水餃鋪,門面很窄,門邊立了一個收銀台,剩下的通道就僅夠一個人進出了。奇怪的是,緊挨著這家鋪子旁邊,也是一家大小一樣的鋪子,招牌上竟然也是水餃店,看得出,這是一整個單元的店面,一分為二成兩家獨立的水餃店。 忽聽有人在問收銀員:“你兩家都是水餃店,緊挨在一起,這生意怎麼做?” 哈,這也是我的問題! 收銀員笑吟吟地回答說:“我們兩家在不同時段輪流營業,十幾年都如此,不搶生意。” 果然,生意興隆的是這一家,另一家並沒有營業,只有兩個女人在屋子深處的陰影裡包水餃。 “你們兩家是親戚嗎?”那個人繼續問,他跟我一樣好奇! “不是親戚,是早年一起在街上擺攤賣水餃的鄰里。”這樣的鄰里關係實在令人讚嘆,我唏噓不已。 已有人買了水餃在路邊設置的簡陋桌椅上品嚐起來,他們用水餃蘸著醋和蒜泥,又加上辣椒醬,非常放心地吃著,根本不怕城管會突然出現,將桌椅掀翻。事實上,在台北的大街小巷,到處都有這樣物美價廉的小吃鋪,雖然簡陋,卻沒有人認為它會影響市容,反而覺得它為原本單調乏味的城市風景,增添了濃濃暖暖的生活氣息,還大大豐富了飲食文化。中國人信奉“民以食為天”,這些普通的城市居民,或者外來的遊客,腹中饑餓的時候,一盤熱騰騰的水餃足以令他們滿足,生活的幸福感由此產生,微笑也就毫不掩飾地展現在臉上了。於一般民眾而言,居有定所,寢食無憂,勞動致富,這不正是我們每天期盼的和諧社會的基礎嗎? 在香噴噴的水餃味道里,我穿過人情滿溢的街市一角,繼續朝前走去。
之二:邂逅麗綺
台電大樓捷運站有一條長長的扶手電梯,電梯旁邊的牆壁上用瓷磚鑲了許多兒童畫,那些稚嫩的筆觸,呈現著超凡的想像力,令人耳目一新。我站在扶手電梯上,一幅一幅地欣賞,電梯很快到了頭,我卻還沒有看夠。 沉浸在腦洞大開的繪畫中,買了捷運票,卻忘了看一下我要去的信義安和站乘哪個方向的車。月台上,我在尋找指示標,卻被一位姑娘的美麗吸引住了,她穿一件鮮亮的黃色運動衫,配一款黑色超短裙,露出兩條穿著登山鞋襪的美腿,這身打扮充滿青春的朝氣,尤其她那雙大眼睛,貼著長長的假睫毛,忽扇忽扇,活潑靈動會說話。我看她,她也看我,四目相對無以迴避,我只好又問路,她用手一指:“信義安和站往這邊,像山方向。你跟著我好了,我就是去像山!”她真誠熱情地說話,完全沒有對陌生人的防範與顧忌。 她的目光忽然落到我的項鏈上,她說:“你這串項鏈太美了!是什麼?”我說:”是石頭。”她說:“我知道是一種玉石,我是說那個造型,是一串葡萄吧?我從來沒見過這種款式,非常獨特!”她走近來仔細端詳,又退後兩步看了兩看,然後歪著腦袋思忖說:“嗯,如果鏈子再長一點是不是更好看?喏,墜子墜到這個部位,兩邊各鑲兩顆綠松石,與你中間這一顆相配,這樣就更美了!我朋友就是做珠寶的,她有一款珍珠項鏈,做成長長的,中間鑲一些小東西,很現代,美爆了!我等下找出相片來給你看!”她無拘無束地自說自話,我於她,好像完全不是路上偶遇的陌生人,而是她熟知多年的小姐妹!這份透著溫情的對陌生人的信任令我心動,我到過其它一些說中文的地方,那些地方的人警惕性都很高,對於陌生人的接近,不是趕緊迴避就是假裝無視,像這樣親如家人的態度,叫人難以置信。 而我是相信的,這是我第二次來台灣,在美國住久了,一踏上台灣的土地,說的是母語,吃的是中餐,當地人像待客一樣待我,我真就有回到家鄉的感覺,雖然我的家鄉在中國大陸,那個叫大陸的地方,也是很多台灣人的家鄉,這些人的父輩把家鄉的語言、美食和文化帶到了台灣,台灣成了他們的第二家鄉,而他們的後代在這裡建造了一個奇蹟般的家園。 捷運來了,我們一同上車,車上很空,我們在座位上坐下,攀談甚歡。她開始給我翻手機裡的照片:“看這張,我朋友自己設計的珍珠項鏈,我也學她樣,做了另一款……這張是在大稻呈一年一度的走街,你找得到我嗎?……諾,在這裡,我穿著1920年代的日本和服,像不像川島芳子?……” 我們像老朋友一樣暢談著,直到她驚叫起來:“哎呀,我都忘了你是到信義安和站下車,這都快到終點站像山啦!” 她一臉驚惶,我卻笑起來:“那有什麼?坐個回頭車就是了!像山離捷運出口遠嗎?不然去看一眼。” 她說:“要走一點路,你穿這個鞋又不能爬山,要不然你就去看一眼像山公園?就在捷運站出口。” 我中午跟朋友約了吃飯,當然不能去爬山,不過去看一眼像山公園還是可以的,於是欣然和她一起出了捷運站。 “像山公園”四個字寫在一塊大象形狀的石頭上,公園綠草如茵,樹木繁盛,偌大一片場地,卻沒有多少人。她要穿過這片樹林去山邊,我心裡忽然產生一些奇怪的情緒,竟對這樣一個陌路相逢的人有些戀戀不捨起來,我掩飾自己什麼也沒說,她卻說:“我們有緣呢!很可惜就要說再見了,什麼時候再見,誰又知道呢?你要是能在台北多呆幾天,我可以帶你去別處玩!”我說:“就今天在台北。要不然今天晚上你有空的話我們再碰面?我請你吃飯!” 她興奮起來,說:“再碰面,好呀!我爬完山去看看老父親,之後就沒事了。” “你有微信嗎?我們加微信,四點左右聯繫!” 台灣人多用Line,但稍微時尚一些的人都有微信,她自然也有。跟她掃一掃加了微信,這才知道她的名字叫麗綺。 麗綺,美麗的奇遇!我要說,這真是一個美麗的奇遇,兩個初相遇的陌生人心裡,完全沒有彼此的防範,說著說著就開出真誠信任的花朵來,而台北,這個善良的城市,這片促成花開的土壤,它本身也是美麗的。
之三:另類的台北阿嬤
一見面我就問她:“今天你怎麼來的?是騎摩托?” “嗨,別提了!去年出了一個小事故,被一輛車刮蹭了一下,結果我的孩子們背著我,偷偷把我的寶貝機車賣掉了!”她一臉的不甘,“我現在只好乘計程車啦!” 《逆齡勇氣,阿嬤刺青騎哈雷》,這是好幾年前台北一家報紙的醒目標題,報導是這樣寫的:“曾任職業軍人的黃宜儀,愛上哈雷,手臂刺上圖騰,遨遊過三十多個國家,她的名片頭銜是‘地球旅者,人間過客’,地址:‘暫棲’……” 這位叫黃宜儀的阿嬤,此刻就坐在我面前,昨晚,當我決定要獨自游台北的時候,給她發了一條微信,她馬上回覆我說中午請我吃飯,見面地點在信義安和捷運站附近的“阿正廚坊”。這位七十六歲的阿嬤,居然告訴我她今天不是騎哈雷來的! 眼前的她,跟我三年前第一次見她時一樣另類,從前面看剪得很好的家常短髮,後面又搞怪地留出一條細細長長的辮子,分成兩縷,一邊一條扎著橡皮筋,傲氣十足地搭在雙肩上。而三年前在日本,她滿頭染成火一樣的紅色,據說回台灣的時候,海關人員打死也不相信護照上那個灰白頭髮,笑得那麼慈祥的年長婦人是她!這還不算,她還在手臂上刺青,以色列的六芒星和戴眼鏡的骷髏頭,刺的時候滿手臂鮮血淋漓,卻瞞著家人說,那不過是貼紙。 這樣外表另類的人,性格肯定也是與眾不同,三年前我就領教過。那次北美作協舉辦“日本文化之旅”,活動主辦人陳玉琳大姐把我和黃老師分配在一個房間,悄悄囑咐我說:“黃老師關節不好,你要多照顧她。” 第一天進房間,她不跟我說話,我主動跟她說話,她也像沒聽見一樣不理我。我想這人怎麼了?是不是不喜歡跟人打交道?於是我也不說話。到了晚上臨睡前,她對我說:“請你幫我在背上貼張膏藥好嗎?我得過帶狀皰疹,身上一直不舒服,晚上貼了膏藥才好睡一些。” 啊,帶狀皰疹是多麼痛苦的病症,這樣出來旅行多難受!我心裡對她產生憐惜,小心翼翼幫她貼好膏藥,問她:“痛不痛?”她說:“還好,沒事!” 那些日子,她一路都是這樣“還好”、“沒事”,拖著一個碩大的皮箱,卻不肯讓人幫忙,特立獨行的人都是這樣,以為自己真的能擎天。但我不管,很多時候是我強迫她必須聽我,把皮箱交給我拖,她才不得不屈從,後來她就一直喊我“小領導”。在一起十天,除了每晚臨睡前幫她貼膏藥,我們並沒有太多交談,跟人初識,我不好意思主動打聽別人的事情,除非人家自己願意跟我說,有時候實在好奇,問了一次,她說就說,不說,我也就丟開不再問。那次旅行,有幾十個人同行,也有相談甚歡的,而黃老師給我的印象,就是一個不怎麼合群,不太願意跟人交談的人,反正十天下來,除了我好奇地問她手臂上刺青的來歷,她告訴了我,其它我所知不多。 分手那天是在神戶機場,我們告別以後,她乘飛機回台北,我回到神戶的酒店,不曾想,在那裡收到她發來的一條微信:“不想你了!會傷感的!你自己保重!”我愣怔了一會兒,心裡忽然湧起一陣感動,也回了她一條微信:“今晚不能給你貼膏藥了,你也保重!”到了晚上,她已回到台北,又給我發了一條微信:“再告訴你,今天是我73歲生日,我沒有告訴別人。人應該天天快樂!只快樂一天,不虧了嗎?”那一刻,我真想親手做一個蛋糕為她慶生。 從那以後,我經常收到她給我發的旅行照片,有約旦死海邊她裹著一條大紅毛毯的;有威尼斯廣場上成群的鴿子飛到身上來的;有蒙古共和國騎在駱駝背上的;還有西班牙阿爾罕布拉宮,她全身打扮成公主的……她也常發信息,有時候發的消息沒頭沒腦:“全身皮膚傷,黑青、疼痛,還是出門,偷懶,享受‘無所事事’,回來有‘活龍一尾’希望!”有時候旅途中休息一天也報告:“今天下午,她們兩點要開‘會議’,一早去熊貓基地,天下雨,我就不去了,在房內一人休息。也有一撥人去杜甫草堂,古早去過,也要一直走路,我就休息一天,明天再跟車出遊。有按時吃藥,雙手做運動!” 我也通過這樣的聯繫知道了她很多故事,說她是職業軍人,她並沒有打過仗,以前是台灣中正預備軍官學校的輔導老師,這期間她自己努力深造,還拿了兩個碩士學位。她的生活和她周圍其他的同齡人也沒有太大的兩樣,生了四個孩子,教了一輩子書,非常努力地活著。可是在四十五歲那年,她忽然辭去教職,想要去周遊世界了!起因是從她39歲的妹妹因病去世開始的,妹妹在病得最重的時候,還唸唸不忘工作,這使她重新思考人活著的意義,難道這一輩子就做這一份工作直到死嗎?她不甘心了,她想走出台灣這個小小的島嶼,去看看世界的風景。為了裝備自己,她辭職後瞞著家人去旅行社打工,從買機票、看地圖、訂酒店開始學,等學會了這一切,她就甩掉工作,獨自一人踏上了旅途。迄今為止,她足跡遍佈四十多個國家和地區,很多地方還去過不止一次。她並沒有大筆金錢供她旅行,但她總能合理運用自己的積蓄,這就意味著她會像年輕人一樣,體驗做背包客的經歷,而事實上,常常在一群旅途同伴中,她總是年齡最大的背包客。旅途中也會遇到各種不測,而冒險本身也給她帶來極大快樂。 在這個世界上,有些快樂唾手可得,有些快樂卻要付出很多努力才能得到,於她而言,做自己喜歡的事,再苦再難也是快樂!她說的,“人應該天天快樂,只(生日)一天快樂,不是虧了嗎”大概就是這個意思吧。 看著黃老師遊走世界,天天快樂,真的為她高興,為她這樣的另類人生欽佩不已,可有時候心裡又會突然為她擔心,萬一哪天她走不動了怎麼辦?人總有真正老了的時候啊! 終於有一天她告訴我:“我最近出不了門了,左腿膝蓋完全不聽使喚,需要徹底檢查一下。”我以為她會因此而消停下來,也怕她會鬱鬱寡歡,可是很快我又收到她一幅一幅的照片,這一次不是她的旅行照片,而是她畫的油畫!她以前給我發過很多洛陽牡丹花的照片,而今這一幅幅照片都是她親手畫的牡丹花,豐富的色彩,靈動的花瓣,簡直美爆了!我又驚又喜,她卻淡定地回覆:“怎麼辦?總不能天天呆在家無所事事啊!早就想畫畫,可從來沒畫過,找了個老師學,又嫌她教得太慢,按部就班我要學兩年才能自己創作,我哪等得及?兩個月我就自己開畫了!” 就這樣,她學了兩個月的畫,畫了幾百張花,如果有人喜歡,她就送人,到目前為止,她已經送出了一百張! 在阿正廚坊,她對我說:“我也要送你一張花,你可以掛在衛生間的牆上,不是也蠻好看的嘛!”她輕描淡寫地說。 “你現在左膝蓋到底怎樣了?”我問 “下個月要去做一個核磁共振,看情形可能要動手術。就是不知要多久,我還有好些地方想去呢!” “嗨,像你這樣心野的阿嬤在台北真的不多吧?” “哈,他們就是叫我‘野媽媽’,不久前還請我去給退休老人講如何面對退休生活。” “你到哪裡講?” “台北一個關愛老人的公益組織叫‘南光社’,他們請我作例會講師。我給他們分享的題目就是:老人心野,活得精采!” “一定有很多老人被你帶壞了,也變得心野起來!” 她聽我這樣說,不無得意地笑起來。 “可是,你現在腿腳不方便,哪裡都不能去了!”我有些傷感。 她卻說:“但這不是放棄快樂的理由啊!即使出不了門,我還可以畫畫、做木刻,還可以會朋友,你看,如果不是腿不好在家呆著,你來台北,我們不是錯過了嘛!還有,我還可以天天做夢啊! 你知道我現在的夢想是什麼?我女兒在雲南,我夢想在麗江租一個店面做‘木刻’,你看過我做的木刻,我發過照片給你……不過,這可能只是想得美,即便實現不了,想得美也很好啊!” 望著眼前這位另類的台北阿嬤,我心裡得到極大鼓勵,一個人就該這樣活著,年齡、時間、體力、金錢都不是限制,每天在追求夢想中活出自己,用自己的生命鼓勵他人,這才是對上帝給我們的這個生命最大的尊重啊! 我再跟你分享“野媽媽”黃宜儀的一句名言:“人生只要活得充實,時間到了,就可以欣然去死。”這樣的生死觀,你以為如何?
之四:阿正的母親
黃老師請我吃飯的這家餐廳位於台北市大安區安和路二段,是個鬧中取靜的地方,餐廳裡面不大,外面的花園卻很寬敞,氣溫合適的時候,坐在花園裡進餐倒是一個很棒的選擇。 “到這裡來,你一定要吃吃阿正師傅做的‘水潑牛’,那是用牛腮幫子上的兩塊肉做的,鮮嫩無比!” “你很熟悉這家餐廳?” “哈,再熟悉不過了!這裡的老闆兼大廚叫阿正,是我四十年前在中正預校教過的學生,他每個月請我來一兩次,品嚐他的新菜。說起來這家餐廳,當初是我催促著他一定要按時開張的!當時在開張之際遇到意外,他想往後拖,可是說好了什麼時候開張,怎麼能因為遇到意外情況就改變呢?有困難就要克服困難嘛!開張的時候人手不夠,我說我來做服務生,幫忙他打了十天工,打破他一隻漂亮的青花盤子。這一開張,已經二十年過去了!” 她請來阿正師傅和我見面,頭髮理到髮根,我估計他的年齡不到六十歲,可下巴上剪得很整齊的鬍子全都白了,帶一副黑色寬邊眼鏡,顯得溫文爾雅,穿一件雪白的環領襯衫,一點不像剛從廚房裡出來的樣子。他給我遞上名片,名片左上方“阿正”兩個字的印章是他自己刻的。黃老師說,他年輕時也喜歡旅行,曾經跑到法國、意大利、西班牙、日本等國家去學廚藝,學成回來就開了這家餐廳。他還寫得一手好字,我在櫃檯的櫥窗裡看到他頗具功底的小楷,真的很驚訝,感覺台北街頭隨便一家餐館大廚的書法,都比得過大多數中國的大學校長。再看掛在餐廳正牆上他自己刻制的牌匾,和櫥窗裡展示的字畫,這讓我這雙在國外的中餐館裡看慣了“招財進寶”、“財源滾滾”之類字幅的眼睛真的有點不習慣。文化的底蘊到底是什麼?看看民間的吃喝用度,家常擺設,你大概就能體會到了。 阿正師傅做的水潑牛果真名不虛傳,牛肉能煮到這樣柔軟和韌勁相得益彰,嚼在口裡餘香綿綿,真是不容易,尤其是它的湯汁,美妙絶倫! 正在讚不絕口,忽然聽到有人在我們的餐桌旁大聲說:“哎呀,你這個老魔鬼!今天怎麼碰到你?”我抬頭一看,是一位大約八十多歲,滿頭銀髮的老太太,正對著黃老師大喊大叫,她身形矮小,大概只有一米四零多一點,穿一件青綠色洋裝,很時髦的樣子。 黃老師嘻嘻笑著,也不說話,搬過一張椅子讓她在旁邊坐下。那老太太邊坐下邊看著我,又用手指著黃老師說:“她是個魔鬼啊,你知道不知道?一個老魔鬼!” 黃老師見我一臉疑惑,就說:“這是阿正的母親,”又對老太太說:“這位是我從美國來的朋友。” “你從美國來啊?我沒有去過美國……她,好命的魔鬼啊,哪裡都去過!你知不知道?她畫的花也那麼好,簡直是天才魔鬼!” 老太太一口一個“魔鬼”,講的是典型的台灣國語,一聽就是本省人。坐下來以後眼睛一直看著我,不停地講話:“你看看她,也是四個小孩,我也是四個小孩,我就沒有她命好……我老家是宜蘭,從小就跑到台北來打工,後來結婚生了四個小孩,32歲的時候,孩子的父親就過世了,一個人拖了四個油瓶,我想嫁人人家男的也不要我啊,誰要拖四個油瓶的!……我自己做工,從早做到晚,你看我這麼小一個人,什麼重東西都搬。來,你來摸摸我這裡,你來摸,來摸,不要錢!”她把我的手拉過去,摸她的脖子下方,有一個硬梆梆的腫塊,我問她那是什麼,她說:“是什麼,我來告訴你。年輕時候做工搬東西,很重啊我搬不動,搬不動也要搬啊,我就兩隻手一使勁……啊,這裡就突出一個東西來了!……” 阿正給我和黃老師送來甜點,在母親面前放下一小杯摩卡,老太太喝了一口咖啡,繼續說:“那時候苦啊!現在好了,四個孩子都長大了,輪到我享福了!我平常沒事情做,就跑來廚坊轉轉……阿正孝順,她知道我每次來都喝這個……就是什麼都不跟我說,他是不要我操心啊……他跟她說,吶,就是這個老魔鬼,我兒子跟她親,什麼都跟她說,不跟我說……我沒唸過書,不識字,但是我懂得感謝啊!她關心我兒子,好事情,她知道的事情比我多!孩子沒有父親,多一個人關心我的兒子,我當然感謝啊!……蔣介石不來,我沒有肉吃,蔣介石來了,我才有肉吃,我也感謝啊!……現在民進黨在搞什麼?……” 我一直饒有趣味地聽著,有些話聽得我忍俊不禁,索性開懷大笑。她講民進黨,讓我真的為民進黨捏把汗,民進黨果真氣數已盡了嗎?連本土不識字的老太太都開始數落他們了! 老太太說得高興了,對我也頓生好感,她說我下次來台北一定要去她家裡作客,她給我煮好的東西吃。 我給老太太拍照,她勾著黃老師的肩膀,做各種各樣的俏皮動作,後來索性把還在餐廳裡工作的其他人都拉出來拍照,有她的大廚兒子、收銀員女兒,還有黃老師的侄孫女,才二十來歲,正在跟阿正師傅學廚藝。這些人是情深義重的師生,是血濃於水的家人,是真誠可信賴的朋友,我置身在他們中間,感受到的是深厚的愛和情誼。 阿正和他的母親,都是再平常不過的台北人,他們憑藉自己的勤勞善良在城市的一隅安居樂業。阿正廚坊,既普通又獨特,台北有多少這樣類似的地方?是不是走進去都可以遇見這樣類似的人群?是他們用辛勤的勞動支撐起城市的繁榮,又用善良的品格構建起人際關係的良性互動,在這樣的環境裡生活,你才真的體會到“歲月靜好”啊!
之五:台北的乾媽和大姐
從阿正廚坊出來,我告訴黃老師,我要去會我的乾媽和大姐,她們就在附近一家咖啡廳等我。她驚訝地問:“台北還有你的乾媽和大姐?”於是,我給她講起原委。 乾媽和大姐都是我幾年前住在達拉斯的教會朋友,那時候乾媽剛從紐約搬去達拉斯,她一進教會就投入到關懷的工作中,我的好朋友米琪那段時間正遇上難處,乾媽像對待自己的親生女兒一樣幫助她,讓米琪深受感動,米琪開始叫她乾媽。我和米琪曾經一同去密西西比宣教,同乘一輛車,同睡一張床,關係自然非同一般,她叫乾媽,我也叫,後來,我和米琪的另外兩個好朋友悅華和家嬡也跟著我們叫乾媽。乾媽是台灣人,家嬡和悅華也是從台灣來,我來自中國大陸,米琪來自馬來西亞。我們按年齡排序,家嬡是大姐,悅華是二姐,我老三,米琪老四,這樣,乾媽就有了四個乾女兒。我們五人經常相聚,也經常一起參加教會服事,乾媽的愛心為我們樹立了很好的榜樣。漸漸地,教會越來越多人認識了乾媽,很多姐妹都想加入乾女兒的行列,乾媽招架不住了,宣佈說:“不能再收,我有四個乾女兒足夠了!”後來我遠遠地搬離了達拉斯,有人說,曉丹已經搬走了,乾女兒的名額空出來給別人吧,乾媽說:“不可以,曉丹雖然搬走了,但她永遠是我的乾女兒。”小妹告訴我這話時,我差點淚奔。 這次來台北,正巧幹媽和大姐都在台北探親,乾媽帶著住在美國的八十八歲老母親回台灣探望舅舅,大姐則是天天陪在台北的母親和姐姐身邊,我知道她們都是難得與家人團聚。昨晚我猶豫再三,還是忍不住在幹家群裡發了一條信息:“乾媽、大姐,我明天中午在安和路二段和朋友吃飯,下午你們有空出來一敘嗎?”乾媽馬上回覆說明天下午可以抽空出來。 大姐也說可以,並說她姐建議我們在安和路二段的Amber Café見面,那裡有下午茶。都住在美國,卻可以來台北相聚,真是令人喜出望外!我問黃老師,要不要跟我去見見我的乾媽和大姐,她欣然應允。 Amber Café,很溫馨的一家西式咖啡廳,午餐時間剛過,裡面幾乎沒有別人,我們四個人都剛吃飽飯,誰也不想再吃別的東西,就只要了一壺茶,一直喝一直聊,一直聽黃老師給我們講她的精采故事。我心裡還在悄悄擔心,會不會因為只點了一壺茶又坐這麼久而遭人側目,看看她們三個台灣人都泰然處之,我們的茶壺也不停地被服務生加滿,完全沒有“被歧視”的樣子,心也就放下了。 看著乾媽,也已經71歲了,模樣還是那麼年輕。他父親是大陸河南人,早年是國民黨的空軍,在她8個月大的時候,舉家隨國民黨部隊逃到台灣,在眷村里長大,台北商科學校畢業以後,嫁給了一位從馬來西亞來的政大留學生,第二年去了馬來西亞,在那裡住了幾年,於1976年去了美國。說起來她離開台灣很多年了,這些年裡她的母親和兄弟姐妹也都移民到美國,所以她回台灣的次數並不多,但每次回去,她都感覺很溫馨,她說:“這是我小時候生活過的地方,離開這麼多年了,每次回來都感覺親切,台北較之我小時候,變得多麼繁華,但是濃濃的人情味一點都沒變啊,這是我最喜歡的!” 大姐的祖籍也是在大陸,父母都是安徽人,她在台北出生,台大圖書館系畢業,之後就去美國定居下來,因她的親人還都在台灣,所以她幾乎每年都要回台北探親。她說起台灣也是讚不絕口,她說這些年台灣真的變化很大,無論從城市建設、公共交通、人民生活水平、還有國民素質都在一點一滴地進步,她每次回來都會有意想不到的驚喜,唯一讓她感覺擔憂的是,學校教育越來越多元,年輕人思想越來越開放,人的價值觀已變得模糊不清,當然這不光是台灣的問題,也是整個世界的問題,她認為如果人喪失了最基本的是非觀念,前景會很糟糕。所以大姐的理想是退休以後搬回台灣定居,並在這裡傳揚耶穌基督的福音。 我在想,一個人離開家鄉之後最大的欣慰,是回去後看到家鄉變得越來越好,最大的痛苦是看見家鄉人民掙扎在自己都不知道的黑暗之中,這樣的痛苦又會讓人產生最大的責任,希望自己能做些什麼事不負家鄉的父老親人。 我多麼希望我的家鄉也會變得越來越好,不光大樓越蓋越高,經濟越來越強,所有階層的人民都可以和睦相處,高層的真能為人民服務,底層的普遍安居樂業,就像台北現在的光景,像乾媽和大姐回台北一樣,看到那麼多一點一滴的進步,那麼,我這個離別家鄉三十多年的遊子,又會怎樣的歡喜快樂!
之六:路過馬偕醫院 “基督是房角的基石”,當街邊一個大石柱上這幾個字猛然闖進我眼簾的時候,我正路過一個幾層樓的紅磚建築,抬頭一看, “馬偕紀念醫院”幾個字赫然醒目。這就是台北著名的馬偕醫院?我不無好奇地停下腳步。 馬偕醫生的故事早有耳聞,這位英國長老教會的傳教士於1870年代初期,從英屬加拿大漂洋過海到台灣淡水,在那裡傳揚耶穌基督的福音,並建立了第一所醫院,這就是最早的馬偕醫院,那時候叫“偕醫館”。在淡水,偕醫館的遺址變成了今天的馬偕紀念館,人們來到這裡,瞭解馬偕醫生的生平,緬懷他為台灣人民做出的歷史貢獻。而台北這家“馬偕紀念醫院”是直到1912年聖誕節才正式建立的,一百多年過去了,這家醫院成為各方面都堪稱一流的現代化醫院。 “ 既然路過,何不進去看看?”我對自己說。 推門進去,右手邊一個大廳相當寬敞,靠牆處有1至6個掛號窗口,每個窗口排隊的人都不少,還有一些人坐在大廳中間的幾排椅子上等待,這情景跟我在大陸見過的大醫院沒有兩樣。我想,我得找個理由去掛個號,問個診,才不枉來一趟!於是我到一進門的服務諮詢處去諮詢,我說我不是本地居民,只是觀光客,可不可以在此就診? 一位中年女士,她大概是醫院的義工,態度很和藹地對我說:“你是自費嗎?當然可以啊!你有護照帶在身邊嗎?“ “有啊!”我把護照給她看,她看完之後雙手遞給我,我有點驚訝,因為在高檔酒店,訓練有素的前台服務員這樣做是理所當然,而一所大醫院的義工每天要接待多少問詢的客人,還能保持這樣周到的禮貌就不容易了。 “再請問一下,你因為什麼原因就診呢?”她依然和藹地問我。 “嗯……”我沉吟片刻,“你看,我脖子上長了一些小小的肉刺,我想把它們去掉!” “哦,那你到六號窗口掛皮膚科,把你的護照給他們看就可以了。”她在與我說話的時候一直跟我保持目光接觸,這讓人感覺很舒服,為了讓我知道六號窗口的確切位置,她還半個身體探出櫃檯指給我看。 我按照她指示的方向去六號窗口排隊,隊伍看起來很長,但實際也沒排多久,前面的人都有健保卡,掛號很快,而我因為是初診,又是用的國外護照,才多了一道手續,他們問了我大致情況,又把我的護照複印下來存檔,然後給我一張門診卡,告訴我皮膚科在三樓。我以為我需要付掛號費,裡面的人對我說,掛號不收費。 於是我上到三樓,找到皮膚科,學其他人的樣,從門上一個特製的小窗口裡投進我的門診卡,然後坐在外面椅子上安靜等待。只一會兒功夫,小窗口打開了,一個柔美的聲音在喊我名字,我應聲而起。 她問:“您有健保卡嗎?”我說我沒有,她“哦”了一聲,說:“你是自費。那沒事,我還以為你忘把健保卡放進來。” 我趁機問道:“請問大廳這麼多人,我要等很久嗎?” “不會,大家看的是不同醫生,你要看的美容醫師一會兒就來,請你再稍候片刻。” 她語氣很溫柔,一點沒有不耐煩的樣子。 “這裡有Wi-Fi嗎?”我有點得寸進尺。 “有啊,你的病歷號碼加證件號碼最後四位數就是密碼。” “我沒有病歷啊!” “怎麼會沒有呢?每個病人都有,病歷號碼就在你的門診卡上。” “哦,我的門診卡交給你了,可以拿回來給我看看嗎?” “可以。”她在跟我對話的時候,手腳不停還在處理別的事情。她抽空從一堆門診卡里找出我的來遞給我,我按照她指示的輸進密碼,幾次都沒有成功。 我有點不好意思再麻煩她,畢竟這個跟就診沒什麼關係,但沒想到她在小窗口裡主動問我:“Wi-Fi連上了嗎?” 我說:“沒有。” 她說:“我想起來了,可能因為你是新病人,病歷資料還沒來得及連到系統上,所以沒成功,你下次來肯定就連上了。” 對話到此,我內心已經充滿感動了!你可能認為我這人太容易被感動,這不是很自然而然的交談嗎?是的,這一切在這裡都很自然,但在某些地方情況可能不同,那些地方稍微有點權威的人士對待普通的陌生人,不是惜話如金,愛理不理,就是話語充滿火藥味,一句話炸死你。 對話可能會是這樣: “請問,這麼多人,我要等很久嗎?” “等多久我怎麼知道?上醫院看病本來就要等的,不想等,就去看你一個人的私人醫生!” 也許還再補一句:“哼,我看你級別恐怕不夠吧!” “請問,這裡有Wi-Fi嗎?” “這是醫院,不是網吧!Wi什麼Fi!” 你會說怎麼有這樣的人?太沒有職業道德!我卻認為這不是職業道德的問題,剛才那位護士所做的,已經超出了她需要負責的職業範圍,她不是在用職業道德做事,而是在用一顆與人為善的良心。要知道, “職業道德”從來就不是一個孤立存在的東西,很多時候一個社會什麼地方出了問題,諸如:食品安全、疫苗接種、幼兒園性侵等等,人們總是控訴“職業道德”出了問題,其實是人的良心出了問題,當人能夠回歸善良本性,順從良心做事的時候,職業道德也就不是問題了。而如果一個社會許多行業都出現職業道德的問題,那這個社會裡的人良心敗壞也就不言而喻了! 沒有Wi-Fi也好,讓我頭腦安靜下來,細思一些東西,雖然腦筋走題,時間卻飛快過去,醫生來的時候,我也就最多等了十幾分鐘。 坐在我面前的女醫生看起來四十多歲年紀,容貌很漂亮,聲音聽起來也同樣柔美,我發現台灣女生說話有一種共同的腔調,好像每一個音節裡都可以擠出水來。 以下是問診過程中的全程對話: “你這些肉刺,有些大有些小,還不少呢!” “是啊,難看死了,我早就想去掉!” “你知道嗎?長這些東西跟人的體質有關,去掉很容易,但幾年以後又會長出來的。” “幾年?” “因人而異呀,有些人三四年又長起來了,有些人可能十年二十年。” “那就等它長出來了再去掉唄。反正現在這麼難看,我還是要去掉它的。” “去掉不難,通常有兩種方法,冷凍治療和激光治療,冷凍治療需要的時間比較長,手術一兩個禮拜以後才會掉,激光治療當時就去掉了,但會有傷口,皮膚上留下的小紅點也要過一段時間才會變淡。兩種治療費用都差不多,一般人都喜歡用激光治療。” “我也選擇激光治療。怎麼收費呢?” “你脖子上有三顆肉刺比較大,其它都很小,如果只需要去掉三顆大的,費用是2000台幣,如果想全部清除掉,費用是4600台幣。” “如果有健保卡,你們怎麼收費呢?”我有點好奇。 “哦,這個是屬於美容手術,健保卡不保這項,也還是要自費,費用是一樣的。” 我覺得蠻合理的,總共才一千多人民幣,合計美金也就不到200美元。 “手術完了我需要注意什麼呢?” “手術做完之後,我會在每個傷口給你貼上人工皮,你回去後每過24小時自己換一次,換三天。人工皮會幫助傷口免於感染,儘早癒合。三天以後每天塗點藥膏,一週以後就沒關係了。” “人工皮和藥膏我去哪裡買?” “我們醫院有藥房,我給你開處方,你去買就是。” “藥貴不貴?” “應該還好吧?加起來不會超過400台幣。” “我明天要去花蓮、宜蘭等地旅遊,對傷口有影響嗎?” “哦,要去旅遊,那得注意了!就怕在戶外時間長了太陽曬,熱了出汗對傷口癒合不利。”她沉吟片刻說,“你為什麼不等到旅遊完了之後再來做手術呢?” 我想了想:“對,這倒可以!旅遊完了之後我反正還要回到台北來乘飛機回美國,不如頭一天來做完手術,第二天再上飛機。” “這樣很好!我有些美國來的病人也是這樣做的!你什麼時候的飛機回美國?” “下週三。” 她看了看日曆:“那麼你週二應該已經旅遊回來了?” “是的。” “那好,週二下午兩點你來手術。到時候,你不需要再掛號了,我給你寫一個預約單,你直接到隔壁的美容手術中心交給值班護士就是。” “到時候是你給我做手術嗎?” “是的,是我!” 在確保我沒有任何別的問題之後,她給我寫了下週二的預約單,又交給我一張付費單,告訴我去哪裡繳門診費,我們的問診約談就算結束了。全過程一點都沒有匆忙的感覺,好像閒談聊家常一樣,很輕鬆。再看繳費單上清楚印著450台幣,這是今天醫生的門診費,才不到20美元!在美國,看任何一個普通門診,有保險的話,Co-pay 就要20美元,自費起碼超過一百美元,專科門診好幾百都要! 我到了繳費大廳,有三個窗口,每個窗口都排著長隊,雖然人很多,卻沒有擁擠不堪,也沒有吵鬧喧嘩,更沒有人隨便插隊,人們很有秩序地向前移動。輪到我的時候,裡面人又問我有沒有健保卡,我猜想,雖然做美容治療健保不涵蓋,但如果我有健保卡的話,至少這筆門診費是可以不用自己付的吧?台灣的全民健保真的是個好東西,我有好幾個在美國居住了幾十年的台灣朋友,都打算退休以後搬回台灣,因為對年紀大的人來說,醫療健保真是一件大事情! 從繳費廳出來以後,我又到各處轉了轉,看見各個疾病科的診所,這些診所都在取名叫“平安樓”的裡面。 又看見“福音樓”,南樓電梯旁有一個小小的禮拜堂,是給醫院的醫生病人敬拜禱告的地方,這裡也有專職的醫牧人員為病人祈禱。 我看見掛號大廳邊有賣水果和三民治的小櫃檯;看見角落裡有買飲料的投幣機;看見上下樓的扶手電梯所有人都站在右邊,左邊通道留給有急事趕路的人。 我看見推輪椅的人非常小心翼翼,生怕撞到別人,而旁邊人儘快讓出空間方便輪椅。 我還看見馬偕醫院門口的計程車司機,沒有一個不下車來為乘客開門,如果遇見輪椅病人,即便有家人在旁,他們也會像家人一樣主動扶病人上車,然後把輪椅摺疊好放進後備箱。順便說一句,台北的計程車每一輛都是乾乾淨淨的,有位司機曾經告訴我,他每過三四天就要洗一次車,如果計程車不乾淨有灰塵是會被警察攔下來的…… 無意中路過馬偕紀念醫院,從進去到出來,用了一個半小時,花了450台幣,我感覺收穫太大了! 我為馬偕醫生感恩! 為基督是房角的基石感恩! 為我能在台北親臨這樣一所醫院感恩……
之七:快樂的單身族
還記得麗綺嗎?那個在台電大樓捷運站遇到的姑娘,我們約好了晚上再碰面,我從馬偕醫院出來就去找她,她已經在捷運出口處等我了。 “我帶你去一個地方!”她一見面就開心地對我說,“我們一群小姐妹約了在那裡碰面,其中一個姐妹幫我們在淘寶上買了漢服、唐裝,今晚她帶來分給大家。” “淘寶網?漢服?唐裝?” “是啊,大陸的淘寶網,那上面東西太便宜了,加上寄費都比在台灣買便宜太多!我們經常搞活動,需要穿漢服、唐裝,大家先到淘寶網上選好,一起交給一個小姐妹統一去買,因為她經常跟大陸做生意,有支付寶,我們沒有。” “你們搞什麼活動要穿漢服、唐裝?” “遊行、走街、古裝秀……活動多著呢,一年下來總有好幾場用得上!” “看你樣子,活得好瀟灑,一點沒有家庭、孩子拖累的樣子!”我笑著對她說。 “我沒成家啊!”她也笑了。 “你多大了?有沒有男朋友?” “我四十二歲,以前有男朋友,後來吹了,現在暫時不想找,一個人過挺好的!” “什麼?四十二歲!我真不相信!你看上去還不到三十歲的樣子!” “我的那些小姐妹也都跟我差不多,年輕時沒碰到合適的,也就不找了,我們大家經常在一起聚會,參加各種活動,哈,沒有男人,我們照樣過得很開心!” “那你父母會不會為這事嘮叨啊?” “剛開始會,現在父母也轉變了,不再為這事嘮叨了。” 我們來到一家小酒吧,已有幾位女士佔據了一個角落,餐桌面上堆著一堆塑料袋包裝的商品。她們一見麗綺就忙招呼,麗綺把我介紹給她們,我們就在兩個面對面的空位上坐下來,點完餐,她就迫不及待地去翻那一堆商品。 很快,她把自己買的東西選了出來:四件頭的一套宮女服,一些漂亮的頭飾和一雙繡花鞋。然後她去衛生間換服裝,換了出來果然成了一位風姿綽約的古代宮廷女子。她要我為她拍照,擺出各種姿勢,嫵媚妖嬈,自得其樂。她的其他小姐妹們也都各換其服,互相審視、打趣,一時嘰嘰喳喳、歡聲笑語充滿整個酒吧。 我從旁觀察,這些女子們舉止言談一個個都心無城府、無拘無束,彷彿世界從沒有給過她們艱難,她們一生下來似乎就在蜜罐裡浸泡著,以至於長到幾十歲了,還像青春少女那樣不諳世事。但她們真的不諳世事嗎?也不見得,可能只是世事從沒有在她們的心中留下陰影,她們的心從沒有被污染過,始終保留著起初的美好與單純,這要在一種怎樣的生活環境中才能做到呢? 我靜靜地欣賞著她們,感染著她們的快樂,腦子裡略過一些有的沒的的事情,時間也就很快溜走。麗綺開心完了,最後才來吃她的食物。我看看時間差不多了,就去結賬,服務生說:“那位小姐一進來就結了!” “是嗎?我怎麼沒看見?” 我看看麗綺,她對我一扮鬼臉:“你是台北的客人,當然是我請你!”
之八:期待第二條狗在海的那邊橫空出世
從地鐵站出來,已是晚上九點多,夜幕中的台北市依然霓虹閃爍,一整天的豐富經歷,已使我既滿足又有點疲倦,本來以為這一天就這樣結束了,但當我經過一個燈火通明的店舖,看到門口一張大海報時,又不由自主停下腳步,好奇地向裡張望了一眼。這一眼不打緊,馬上引來裡面人的注意,一位先生,兩位女士,他們都熱情招呼我進去坐,我也就毫不遲疑地走了進去。 “你們這裡是一個助選點?”我問。 “是啊!”其中一位女士回答。 “丁守中挑戰柯文哲?勝算大嗎?”我指著海報問。 “當然很可能!這裡有一些關於丁守中的資料,你要不要拿去看看?也許對你投票有幫助。”另一位女士很熱情地要給我拿資料。 我趕緊說:“不好意思,我只是路過的觀光客,沒有資格投票,出於好奇,隨便問問。” “哦,沒關係!拿去看看也不妨。”女士雖然這樣說,卻停止了動作。 “請坐請坐,喝點水?”站在她旁邊的男士遞了一瓶礦泉水給我,又抓了兩個麻糬送過來,“嘗嘗我們台北的特產!” 我謝著接過礦泉水,感受到台北人的熱情好客隨處可見。 “丁守中和柯文哲政見有什麼不同?”我問。 “你真有興趣啊?那我講給你聽!”那位先生擺出一副要長篇大論的架勢,他的語言表達過於繁瑣,要點很凌亂,不過我還是從他的話裡知道了丁守中反對同性戀婚姻合法化。那位先生講的更多的是民進黨如何糟糕,蔡英文如何無能,執政黨如何只顧爭權奪利,不做任何實事,害得老百姓天怒人怨,所以需要改變。他又說韓國渝如何為國民黨爭氣,在民進黨的大本營高雄競選市長,勢頭居然如日中天…… “柯文哲本來就無黨無派,民進黨很糟糕應該不會影響他吧?” 我又問了一句。 “那倒是的,”那位先生說,“不過他已做了一屆台北市長,政績也平平,但他提攜韓國渝倒是口碑不錯!”他又開始講韓國渝為國民黨立的功。
這位先生看起來60多歲,感覺是個憋屈了很久的國民黨老黨員,前些年國民黨在競選中一敗塗地,幾乎被台灣人民拋棄,如今好不容易有了重返前台的希望,這位老黨員怎能無動於衷?看著這位普通的台北市民如此熱情地投入政治,我心裡充滿感慨。 回顧台灣的歷史,曾經也是獨裁政府一統天下,1947年的228事件,國民黨政府官員因執法過度,遭到民眾抗議,繼而發生衝突,政府調遣軍隊來平定;1979年的美麗島事件,黨外人士創辦雜誌《美麗島》,宣揚民主自由,要求開放黨禁、報禁,併為此組織公開的集會遊行,卻再次遭到政府瘋狂鎮壓,白色恐怖籠罩整個寶島,這些記憶並不遙遠,彷彿就發生在昨天。然而,今天的台灣已不再是國民黨一黨專政的地方,當年美麗島事件的受害人很多都是今天民進黨的組成者,他們公開宣揚不同的政治主張,也不再會遭到血腥暴力,台灣已把政治主張的選擇權交給了台灣人民,人民可以用選票決定他們需要哪個黨為他們服務。從野蠻暴力維持的一黨專政,到兩黨和平競爭的民主政治,權力不再能夠製造恐怖,而是受到對手黨的監督,受到廣大人民的監督;權利的和平交接,更使成者為王、敗者為寇,輸了就會遭監禁、流血、株連九族的時代一去不復返,這是人類社會多麼了不起的文明進步!這一切的實現,與蔣經國先生的智慧和勇氣分不開,他說:“我為什麼要放棄權力搞民主,因深知中華民族深受權力之害,國民黨曾有親身體會,多少人為權力而死亡,至災難、內戰、大屠殺,權力雖有萬千好處,卻違反基本人性。把權力還給大眾,一切就會和諧,人禍從此不可能。” 也許有人會列舉民主政治的種種弊端, 對民主政治提出異議,我就聽台灣一位計程車司機說,台灣民主有什麼好?做事效率低下,整天看見的就是兩黨在電視上吵來吵去,煩都煩透了!持這樣觀點的人不在少數,請想一下,你是不是把民主制度想像成像夢中情人那樣完美了?只要有人的地方,就不會有完美的制度,英國前首相丘吉爾說:“民主制度只是世界上所有不完美的制度中,稍微好一點的制度”,這麼一點稍微的不同,就會讓人性有極大的提升。美國的憲法之父麥迪遜也說: “民主就是野心制約野心,壞人制約壞人……如果人民是天使,就不需要政府,如果政府是天使,就不需要民主。”台灣民進黨大佬,前行政院長張俊雄講的更加通俗易懂,他說:“國民黨是條狗,民進黨也是條狗,兩條狗好過一條狗,因為國民黨一條狗當道的時候,它光咬老百姓,現在有了兩條狗,一切就都好了,它們互咬,不再咬老百姓,反而在老百姓面前爭寵。”這些話,或許能夠幫助我們對民主有更多的認識。 從助選點出來的時候,我意識到我這一天的台北之行已經圓滿畫上了句號,我發現我已深深愛上了這座城市,愛上了這座城市裡的人和狗,愛上了這裡的人所活出來的人的尊嚴和民族的精髓。 我想,我會把今天一天的經歷如實寫出來,題目已經想好了,就叫《愛上台北只需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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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創作|散文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