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時候,常搬家。光是六年小
學,就搬過八次家。從那裡搬到
這裡,再從這裡再搬到另一個那
裡。紊亂的記憶在不同的時空裡
交錯、拼揍、然後更換。這裡是
哪裡?那裡又在哪裡?我重覆的
問著。如陀螺般旋轉著的移居歲
月,自畫出匆忙而孤寂的生命圖
形。對一向念舊的自己,搬家是
心的七級地震,好似一場無法止
歇、不能預言的災難….。
直到有一天,遇到一個男人、
生一個孩子、養一條狗,最後買
了一個大房子。不想動了,把飄
泊的心裝進屋頂,把愛藏在屋
裡。迎門碧草如茵,孩子和狗在
陽光下追逐嬉戲,開兩扇窗享受
花香滿庭。就是這樣,一把鑰匙
便如此鎖住了一個女人所有的幸
福。讓一切固定吧!如屋前蒼綠
茂密的榕樹堅實的埋入地底。這
一次,我真的以為可以不再遷動
了,結果依然躲不過再漂泊的宿
命,並且別無選擇的還得耍連根
拔起。
來搬家的老何一邊扛著 手的
床頭架,一邊偷瞄著眼眶泛紅的
我:「你算不錯了,你還有得
搬,有的連動都不準動。我幫人
搬家 +幾年了,什麼事沒見過,
什麼樣的家沒搬過…….唉,人
生啊!看開點。」一箱箱被封
口的紙箱,無法抵抗的被推著
走。橫豎歪倒的桌椅,像一列
精疲力竭卻誓願不敗的老兵,
等候著下一個未知的戰場。「
這個要搬嗎?」兩個老墨盯著
座落在牆角的大鳥籠,不能確
定地看著我,籠裡那十二隻不
會叫的烏也沉默地望著我。「
啊!這鳥…我以為是真的!」
其中一個老墨好奇地叫道。突
然,我覺得自己很可笑。為
什麼?帶走的不是假的就是死
的。可是,如果這些是假的,
那麼真的在哪裡?如果這些是
死的,為什麼連呼吸,心都還
會隱隱抽作痛?如果過往的一
切都是虛無,這一段日子我曾
活過嗎?是誰說?我們活著因
為有一部份正在死去。而此刻
的我,是活著?還是死了?
屋裡一下子被掏空,陽光刺
眼地穿越百葉窗折射在地面,
那被重力擠壓後顯現在地毯上
凹凸不平、形狀詭異的傢俱
痕跡,像一道道難以撫平的傷
疤。我站在空盪的房裡既熟悉
又陌生,這一個承載著愛恨情
愁的狹小空間,分享了我所有
的故事。妳既無法消失,我只
好選擇別離。今日,我以自由
的代價來還原妳的容顏,多年
過後,妳能否記起烙印在妳心
底上的我的悲痛?
老何拭著汗水,如釋負重地
把最後一箱書丟進車裡,回頭
看著我:「有些東西能不要就
丟掉吧!」「譬如呢?」我反
問他,他笑而不答。人生其實
像一個包裹,總是送來一些你
要的,也給了你一大堆你不想
要的。你知道你不要繩子、你
不要箱子,你急切地想拆開包
在裡頭的東西,可是打開後,
那真的就是你要的嗎?把丟棄
的繩子和箱子再撿回來吧!流
浪也需要裝備的。
「走吧!該上路了。」
這裡是哪裡,那裡又在哪裡?
我重覆地問自己。
「往哪裡走?」
向前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