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鑽歲月 

隨著年齡的加增，很多的記憶都變得零星、片段、不完整，卻依然在時間的沖刷下，結出一顆顆晶瑩剔透的碎鑽，在內心深處閃閃發光。其中，一場場年少的愛情光環最常浮現，雖也只是曇花一現的風花雪月，仍叫人感恩與懷念。 

一個沒有月亮星星的夜晚，一位來自鄉下木訥口拙的男孩，一個愛字說不出口，拿著提琴為我拉奏羅曼蒂克的小夜曲。相思林裡，兩人的對談不復記憶了，風中飄盪的音符，卻時常溫柔地耳邊響起。 

和室友參加學生活動中心舉辦的健行活動，發現路上的指標或海報有些文字像是指向我來的。以我的綽號起頭，要我慢慢走，上坡或難走處更是鼓勵我，告訴我旅程還有多遠等。健行的疲累早消失不見了，那位假公濟私的男孩，他特別為我設計的文字仍在腦海中鮮明如昔。 

一個男孩剛認識我時就問我的出生年月日，然後說他年紀比我大，以後一見面便叫我一聲「妹妹」。一次，我們同去捐血，他拿出學生證，我好奇地偷看一眼，才知他竟小了我一歲多。「為甚麼騙我？」我怒氣沖沖！「知道我比妳小，妳會讓我追妳嗎？」他一臉無辜。 

一個外校念工科的男孩，名字像武俠中的人物，寫給我許多連我這個中文系的人都自嘆弗如的書信，抄給我一篇張曉風的文章：「不求而獲的愛情」，要求一次交往的機會，說只要我想抽身，他就毫無怨言離開。男孩端端正正的心意像他端端正正的毛筆字，我竟無法好好回報，只來往了一個暑假。但男孩實在優秀，旁人為他不平，他還替我辯護：「我都不怪她了，誰有權說她的不是？」 

一個南部來的男孩家境清苦，課餘就忙打工，獲知我家教的地點要走長長的夜路，仍想盡辦法奔波地接送。他最讓我感動的一句話是：「我或許無法給妳很多很多，但我給妳的，絕對是我的一切與所有。」 

睡眼惺忪地打開房門，一張電子卡片隨門打開，開始唱起生日快樂歌。大門外，天花板上飄著五顏六色的氣球，走廊牆上一張張海報寫著一行行的生日賀詞！原來兩個大男孩說服我同屋的室友，讓他們三更半夜進門，在我門外為我佈置一次生日的驚喜！ 

來美國後，有門課，修得一知半解，常常邊讀邊打瞌睡。一個男生把我的書本要了去，把他自己沒修過的這門課從頭念起，再深入簡出教我。我成績單上的A，是他幫著念出來的。 

上完一天課，拖著一身疲憊的身子往回家路上走，有人叫我的名字。回頭一看，有個大男孩對著我跑來，遞給我他藏在身後的一束美麗花朵，說了一句：「Have a nice day.」就跑掉了。拿著那束花，我愣住了，心動又心痛。心動的是，他竟知我愛花。心疼的是，男孩靠打工繳學費，那束花是他好幾個小時的工資啊！另一個春日早晨，他又跑來了，改送我他所摘來的梨花。六呎高的大男生，手拿一串猶帶朝露的白色纖弱的梨花，我更無語了。 

一個韓國來的男生在路上把我攔住，說他的美國小室友為了我陽光燦爛的笑容害相思病，不吃不喝不睡，連放假了都不想回家，希望我能答應和他約會一次。那個小男孩我看過的，念西班牙系，很高、很瘦，有頭火紅的捲髮，每次碰面時都是一臉靦腆的容顏，很少說話，只一旁靜靜地看著、笑著。小男孩很會寫詩，才大一便出版過詩集。但愛情無法勉強，年紀也是障礙，我只好躲他，不得不碰面時，再也不敢露出笑顏。 

一個讀長春藤名校IQ兩百卻也愛讀瓊瑤小說的大男生，找人邀我去幫他慶生，一到才知他的生日早就過了，慶生只是一個藉口。他說我的臉頰在唸書後總紅得像蘋果，讓人想咬一口。感情不是水果，紅蘋果，他一口也沒咬到。 

   當然，還有他，去當兵前寄給我的知交一張他所設計的卡片，卡片上畫了一隻波斯貓，旁邊一行字：「我不在時，請幫我好好把她看好。」出國後，每個秋日，他都撿日本楓，設計美麗的卡片寄給我，寫上愛與想念。畢業前，我到他的學校暑修了兩門課，他自己也是兩門重課，卻總是搶著為我燒飯、洗衣，晚上還陪我做長長的實驗。

   這個好男孩，耐心地等了我八年，從國內追到國外。人生能有幾個八年呢？我只好嫁給他了，至今沒有任何遺憾。他是我珍惜的碎鑽中，最光燦也是最完整的一顆，我永遠感謝與寶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