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條無形的線，牽連一具具寂寞的肉體。他們遇見彼此，卻不了解對方心靈；她們心靈都有傷，卻不懂如何讓傷口痊癒。

村上龍 .2007

這是寫在村上隆「 Line 」封面的引言。這位 1952 年在長崎出生的作家，在他 1976 年的第一本小說「接近無線透明的藍」吸引了社會注目之後 ( 這樣說或許還不夠，該書得到許多日本文壇代表性的大獎，包括第 19 屆群像新人獎、第十五屆芥川賞等 ) ，陸續還寫出許多令人難忘的作品。我自己看過的就不少，有一陣子甚至會刻意去找這個作者的書。實際上我很少這樣做，因為我認為這樣會減低自己透過冒險，而能和更多好書不期而遇的機會。

很少人知道，我一開始成為圖書館使用者的時候，最常流連的就是市立圖書館四樓的日文書櫃；而且幾乎每次都是目不斜視的，像是心中只有唯一目的的旅人、或是要躲暴風雨的流浪漢，直直的往那裏走去。有嚴重的不專心問題的我，能吸引我沉迷和堅持的，目前為止也只有看書這件事情。十幾年前，印象中架上只有不全而破爛的赤川次郎；後來慢慢走出推理世界被別的文類所吸引，開始看吉本芭娜娜還有「雙村上」：「知名大師村上春樹」以及「年輕作家村上龍」。還能記得自己流連在書架區著迷似的找，而書發出那種特有的紙張氣味，讓人有種被包覆、被隱身的安全感，那些擔心考不上好學校、和朋友的爭吵、老覺得睡不夠的疲倦、或是對於長大的無知和不安，都消失了；我的煩惱消失了，只剩下一雙窺看故事的眼睛和心；作者也消失在文字和圖片的身後，一切變得很單純。單純的進行著一個又一個、精彩萬分、但是對我的真實世界沒有殺傷力和影響力的故事。

我是一個會被書名吸引的人。對我來講，書名就像是一個全書濃縮的一個意念、這本書專屬的一首小詩、這個故事的一個鑰匙孔、作者所要暗喻的全部。因此我一開始真的是被「接近無限透明的藍」這個書名所吸引，而且幾乎是暗自倒抽一口氣、心跳加速的那種吸引。不過今天不是要說這本書，或者他村上龍的其它作品，而是 2007 年出版的新書「線」。這中間看過他的其他作品 ( 村上龍的創作力相當旺盛，但台灣出版的中文書並非全面而大量 ) ，村上龍所描繪的世界，對我們這些「正常而安全的讀者」來講，是奇情的、激烈的、不忍逼視卻又好奇的；在之前的作品中，作者經常是大膽到過於戲劇化，以至於憤怒、暴力、凌虐、墮落、冷酷、性愛、罪行，各種踰越的情節都相當過份；但當殘忍變成一種慣用的手法的時候，作者描繪故事的可信度和共鳴度會相對降低。

那我追尋的是村上龍的什麼呢？我對於他描述的「受傷」和「寂寞」命題的方式充滿好奇。日本文學的底蘊就是一種壓抑著的情緒，即使是狂放不已的浪蕩做為和劇情，中間都還是大量壓抑著的情緒。村上春樹也描寫寂寞與受傷的人們，但那畢竟是年紀再更大一點的、更中年的、更戰後的一種情緒，村上龍描寫的則是更靠近我的年紀的，我所在的世界和時間。我們不說「線」的劇情 ( 所以無雷 ) ，想說的是這本書引人入勝的敘事方式，一個接著一個主角相互串連延伸的情節，主角本身無意識的被「線」所關聯，有意義或者無意義的、在意或不在意的、好的或壞的、重要或不重要的，事實上全都深深淺淺遠遠近近的關連著，而這也是社會的全貌吧。我不特別記得或想說哪個角色的故事，在閱讀後，最後是一種熟悉的「生命就是這樣無可奈何，但依然要小心翼翼的過下去」的村上龍式結論，好像有希望樂觀，但事實上沒有人真的相信「希望」或「樂觀」這件事情；好像很絕望，但事實上假裝不知道、或者忽視絕望是我們的生活方式。暴力和性相關的元素依然被使用，各種村上常用的負面題材也都出現了，但描述的手法相對其他作品含蓄許多，讓我終於可以一次作噁的感覺都沒有的、順利的閱讀下去 ( 感動 ) ；脫去了過於刺激的外衣，反而更能彰顯人物特色和人物想法的內在本質，至少我是喜歡這樣的轉變的，也覺得這本書是繼「接近無限透明的藍」、「京子」、「 69 」、「最後的家族」等書後，相當有潛力變成電影的一本創作。

最後想要引述一下村上龍自己在本書的後記。我喜歡也相當贊同他所謂的，文學其實是一種「翻譯」大眾心理成為具體文字的方式。或許就像我的工作，所謂的資訊專案經理也是一種翻譯使用者需求成為具體技術文件的存在罷了。做為各種相異事態的溝通者，或許有掌聲、或許沒掌聲，但我們只能寂寞的努力理解、然後為不同的人繼續詮釋下去，並讓這些想被理解的人，得到釋放和安心的感覺。然後，相信「理解」並能力使用各種工具來協助「溝通」和「共鳴」，的確是一種天賦哪。於是我們努力的寫、畫、說或者拍電影，努力的用自己的方式，建造新的巴別塔。而或許有一天 …

即使我們都在心裡深處知道，那種期盼其實是絕望的。

………

在這樣的時代，寫實作品已然失。此外，由於近代化已經結束，個人以為近代文學也應該消滅才對。文學不應該凌駕在那些無法表達的人之上，也不能僅止於描繪她們的空洞。文學應該是驅使想像力，借用故事的結構，將她們的話語翻譯出來。

村上龍 .2007

(本文榮獲聯合文學2009文學小市民市長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