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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9/12/06 08:01:04瀏覽363|回應0|推薦5 | |
第五章 德劭,生日快樂……………………….一九九二年二月十二日
德劭第二次的化學治療是在二月十二日,他十七歲生日的那天清晨二時開始進行的。那天早上我六點半就起床-------為避免被醫生叫醒的難堪。那一年德劭在醫院住了一二八天,有一次我被羅森邵醫生洪亮的「天亮了,起床罷!」驚醒。我發窘地從沙發床上跳下來。從那次後,我從不讓自己再讓醫生抓到或看到我睡覺的樣子。 每天起床後的第一件事就是把我的小床摺回成沙發,把床單都疊好,使房間看起來比較寬敞。然後輕輕地換好衣服,刷好牙,再擦些胭脂。大約七點半左右,醫院的工作人員會送來德劭的早餐,這時,我會拉開窗簾,讓陽光照射進來。每次德劭住院,我都要為他選一間有可以看得很遠的窗戶的病房,不會有高樓擋住視線的。因為視野寬廣好像也讓我看到未來。我要陽光射入德劭的心,給他帶來心中的盼望。然後我會拿一卷家中帶來的錄音帶放入錄音機中,讓悠美的音樂充滿了這間小病房,用音樂來叫醒德劭。從小,兩個孩子都學音樂﹔德芹學了十五年的鋼琴,德劭學了十一年的小提琴。他們的音樂鑑賞能力都相當高。他們蒐集了許多錄音帶,包括電影插曲、抒情歌曲、古典音樂,及輕搖滾樂(後者是我無法認同欣賞的)。 每當德劭的護士走進來時,總會問:「這首曲子叫什麼名字?好美,好好聽哦!」 我總會回答說:「問德劭吧!是他的錄音帶,他知道所有曲子的名字。」於是德劭會滔滔不絕地解釋給她們聽,告訴她們哪首曲子是哪一部電影中的插曲,又是哪一位歌星唱的。我這人是從不記得任何曲名的,即使孩子再三地告訴我,我還是不記得,我只喜歡隨著音樂哼哼唱唱。 那天是德劭的生日,一整天不停地有醫生和護士來對德劭說:「生日快樂。」中午一群值日班的護士們帶著蛋糕來為他唱生日快樂歌。接著我把蛋糕分給其他病房的小病人及家屬,讓他們一同分享德劭的快樂。可是最好的生日禮物是德芹帶來給他的。大約晚上八時左右,德芹帶著五個男同學一起來了。德劭的臉立刻亮起來,「蒼蠅,那麼多隻蒼蠅。」他不停小聲向德芹說。德芹的臉立刻紅起來,一臉窘相。 基本上,德芹是一個頗害羞的孩子,一向最討厭弟弟開這種玩笑了。但她也是一個極富有同情心的孩子。她裝著沒聽見弟弟在說什麼,因為她怎麼也不可能在弟弟注射化學藥品時生他的氣。於是她摸著德劭的光頭,跟他開玩笑。再把她在學校為弟弟設計的大海報掛起來,上面畫著「弟,生日快樂。」還填滿了德芹在加州大學同學們寫給德劭的生日祝辭。德芹送了好多份禮物給弟弟。德劭只有一份一份地拆開。一條頭巾給他包光頭的,一卷錄音帶,一張F-16戰鬥機的海報,一包德劭最愛吃的炸玉蜀黍片,一罐炸薯片,還有好多張賀卡。德芹為他一張張地貼在牆上。小小的病房中充滿了大學生的笑話。丈夫為兒子帶來了一個很漂亮的蛋糕,以及我們為他準備的禮物。一大堆人為德劭唱生日快樂歌。一直到晚上九點半,才結束這場生日小宴會。德劭那晚是醫院四樓病房中最快樂的化學治療病人。 德芹走後,德劭床邊的小擴音機突然傳來東尼的聲音,「小劭,你還沒睡吧?」 「還沒睡呢!」德劭一面回答一面困惑的望我一眼。丈夫和我也互相對望,不明所以。不一會兒,門外傳來輕輕的敲門聲。我們還來不及回應,就看到值夜班的護士及工作人員全部擁進了病房,一張張臉上佈滿了甜美的笑容。 「Suprise!德劭,生日快樂!」德劭最喜歡的值夜班護士喬愛手捧著一枚小蛋糕,中間擺著一根蠟燭。大家再一次的為德劭唱生日快樂歌。 那夜,在德劭闔眼入睡前,我是最後一個為他唱生日快樂歌的人。 第二次的化學治療算是很平靜地度過。雖然不時地需要去作不同的掃描及檢驗,德劭並不以為意,因為他的注意力完全被CNN有關南加州大風暴的報導吸引住。大風暴所造成水災地區離我們的家很近。德劭整天就在擔心爹地每天如何穿過水災地區到醫院來看他。他雖然躺在醫院的病床上,但從來不讓醫院的這道牆擋住他對世界的關懷。他重複地對我說:「每二十二分鐘,就有不同的新聞報導,妳一定要和外面的世界有接觸。」他會不停地向我報告新聞的變化。他的興趣真廣泛,從童年喜歡的恐龍到加州瀕臨滅種的兀鷹﹔從地球臭氧層受威脅的黑洞到一九八九年破壞力最強的雨果颳風﹔從超音速的Concord客機到最小的人造衛星火衛二。他常笑我知識貧乏,但他是我最認真的老師。他常用百科全書、參考書及他蒐集的那一堆地圖向我解釋各種科學問題。我也記不清德劭究竟用了多少時間來向我解說蘇俄政權的分裂及新國家的產生。 每星期五晚上,丈夫總會先到加州大學去接德芹,再去不同的餐廳買好飯菜,等他們到達醫院時,大約是六點半左右。然後我們全家一起享受一頓豐富的晚餐。每星期這時候也是德劭心情最好的時候,特別是因為德芹來陪他。有時德劭在星期五先向醫院訂好了錄影帶,等德芹一來爬上他的床,他們就躺在一起欣賞影片。丈夫與我經常利用這段時間商討德劭的治療過程。現在回想起來,那段時光實在甜蜜。 那年的情人節正好是星期五,也是德劭第二次化學治療的第二天,丈夫從橄欖園餐廳買了我們最喜歡吃的義大利細麵條。記得德劭非常想吃他那份細麵,他試了好幾次,但每次吃下去沒多久,又都吐出來了,我實在很佩服他的樂觀精神。他一點兒也不氣餒,倒是高高興興地要我泡一碗生力麵讓他吃下去------那時他的胃也只能接受這種白水泡麵。 星期五晚上大半是由丈夫陪兒子度過。我和德芹總要弄到晚上十一點半才能離開醫院。每次想早一點離開,但總是在向兩位男生說了再見後,又想起一件尚未作的事,使得我待久一些。德劭會給我一張清單,列出要從家中帶去醫院的東西和書﹔我會把德劭換下來的髒衣服裝上車,然後在黑暗中經過比佛利大道、聖塔蒙妮卡大道,繞過加州大學的旁邊上四○五號公路,再接一○一號公路。等我上一○一號公路時,經常已是倦得無法睜開雙眼,車輪會常碰到公路上車道之間的凸出分界線,以致德芹會被顛得嚇醒,求我讓她來開車。 有好多次,我自知無法繼續開車,在不得已的情形下,把車子開出公路,停在荒山邊,閉眼休息兩分鐘,每次我們到家時,差不多總是半夜十二點半左右。那時只要電話一響,我就知道是住在舊金山的姊姊打來的,她要知道德劭的情形。我還記得那天回到家,看到廚房的餐桌上放了一盆美麗的鬱金香,在花間擺著一張卡片,是丈夫的筆跡,寫著「給我至愛的妻」我心中十分感動,今年這個情人節,丈夫還沒忘記這個「老情人」。 丈夫一向不是一個富羅曼蒂克的男人。記得有一年情人節的傍晚,我帶德芹一起去超級市場買菜,我看到好多西裝畢挺按的男士們,好像才下班的樣子,一個個手中都拿著一把花,在排隊等著付錢,我看著直好笑的說,「小芹,快看,快看這些可憐的人,他們大概都是怕空手回家,惹太太生氣。上了一天班,到這個時候才想到。我敢擔保他們根本不在乎自己買的是哪一種花,只要是花就好……」話還沒有說完,就發現那隊人當中有一張非常熟悉的臉。 那不是我的丈夫嗎?我費了半天口舌才說服丈夫把花放回去,我也拜託他以後千萬不要在最後一分鐘再買花送我。我們三人在那兒笑成一團。看到丈夫為我留在桌上的花,我的心都融化了。那夜爬上床時,眼睛幾乎睜不開。但當德芹和我開始向神禱告時,我又開始清醒。我要感謝我的主讓德劭的化學治療進行得順利﹔我也要感謝神讓丈夫送我這盆美麗的花,賜給我美好平靜的一天。 西達賽奈醫院的癌症治療中心是一個設備完善,非常現代化的地方,位於比佛利大道及聖文生大道的交叉口。它的進口處很小,並擠在停車場的中間,從外觀一點都看不出是一間大規模的癌症治療中心。第一次開車帶德劭去時,車子一停,就有兩位身穿黑色制服的男士走過來,為我們打開車門,一位扶德劭下車,另一位很有禮貌的交給我一張收據,並告訴我他會為我停放車子。我扶著德劭向正門走去,一片大玻璃門自動滑開,一走進去,好像到了另一個世界。三面是玻璃,光線很好。櫃台後面坐著三位笑容可掬的女士,其中一位對德劭說:「你一定是John,你的醫生在樓下等你。」然後轉過頭來對我說:「許太太,妳早。請將妳的停車證給我蓋章。你們向前直走,可以乘電梯下樓。祝你們有很好的一天。」我後來才知道這位女士叫派特,她都一直面帶笑容,她永遠給我一種被愛被關懷的感覺。我一直想告訴她如此和藹可親地接待病人及家屬是一件非常重要的事。 這所癌症治療中心,除了進口處在地面上外,整個中心都在地下﹔這些地下建築卻擁有一大片玻璃屋頂,使陽光充滿在兩間大會客室內。當我們乘電梯下去,走進會客室時,一點都沒有置身地下的感覺。足夠的陽光使人感到舒暢,沙發及茶几自然地安放在會客室內,使彼此本不相識的病人及家屬間可以相互地傾訴。旁邊的小房間中有冰箱及水槽,冰箱內裝滿了各種冷飲及果汁可供病人及家屬隨意飲用﹔也可在那兒沖咖啡、熱巧克力或泡茶。香蕉和橘子是經常可看到的,還有各式各樣的脆餅乾放在會客室櫃台上的大玻璃碗中,讓病人們隨時取用。德劭最喜歡的兩樣東西是電視機及八呎長的大魚缸,缸中有虎鯊及海鰻。每當服務人員拿著小魚來餵這些大魚時,德劭總是目不轉睛地瞪看著魚。 向電梯的右邊走,就可進入門診部。這裡也有玻璃屋頂,中間是狹窄的會客室,兩邊是一間間單獨的治療室,小會客室中大大小小的沙發圍著一個五呎高三角形的魚缸,缸中有各式各樣罕見的魚。陽光透過玻璃屋頂照進來,給這本應頗傷感的地方帶來一線希望。每間單獨治療室大約只有兩張單人床的大小,有個別的衛生設備,還有個別的電視機。每間治療室都是玻璃門,使病人在接受治療時可以看到其他人的動靜,而不致於感到孤單。偶爾病人需要上廁所,只要把布簾一拉,就可方便了。一般接受化學治療的病人都須常到這兒來輸血或數白血球、紅血球等的數目,常常一待就是五、六小時。醫院內的工作人員常推著放滿三明治、水果及各種飲料的車子,供病人隨意取用。 德劭在治療期間,每星期至少有三次到這兒來,他好像很喜歡這地方。「媽咪,這裡一點兒也不像醫院,倒像一個博物館。」德劭說得很對,我也有同感。慢慢地,我們把這地方想像成比佛利山的博物館,而不是去醫院輸血。 二月中旬,辛拿蒙大夫向我們提到新的治療法。其實在元月時我們就聽到醫生們在談肝移植的事﹔但並沒有人認真過。當時他們也提到德劭的腫瘤太大,不適於換肝﹔因此我不往這方面多想,只是迫切地禱告,盼望化學治療能快快地縮小腫瘤,然後可以切除。在我想,切除腫瘤總比換肝來得好,因為切除腫瘤後若不成功可以再切除一部分肝。但若換肝不成功,德劭就不再有第二次的機會了。老實說,那時除了德劭外,我們大家都覺得換肝好可怕,實在不敢想像把一個死人的肝放進德劭身體中是何等的可怕。醫院仍然繼續給德劭作掃描及磁場影片(MRI)。二月底醫生們再度為德劭開會,結果是德劭的腫瘤仍然太大,不適於換肝。我們聽到這消息時,如釋重擔。 (待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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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創作|散文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