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明小品

極短篇 - 愛情靈骨袋 

「這疫情不知害死了多少人！真是……」小黛想到就氣！一個人窩在房裡，不堪入耳的髒話只能罵給自己聽，甜美的聲音嘶吼出惡言潑語，直到罵不出聲，房間安靜下來才想著，自己往後的人生要怎麼走下去？

小黛的男友突然離開了！死後核酸檢測是陽性，推斷大概是血氧過低，自己沒多注意，以為只是身體疲憊，想說睡一覺就會好了。怎知一覺不起，隔日沒去公司上班，同事通知了他的家人去找，等到開門進房確認，身體已呈冰冷狀態。

小黛在週六來到男友住處才知道出事了，他的家人正忙著清理房間遺物，人已經冰在醫院太平間，依照防疫規定，確診死亡後，用屍袋包起來就不可以打開了，且必須盡快火化或深埋。

「所以，我以後……再也見不到他了，是嗎？」小黛自問，心頭恍恍，感覺非常不真實，眼前幾個人在男友住處門外進進出出，另有人窸窸窣窣：「這事情有些詭異，農曆七月底，凡事要小心謹慎……」

好好的一個人就這麼走了！兩人之間的關係就這麼結束了，小黛眉頭糾結，心頭纏繞著過往與未來，曾經聊過的明年或後年結婚等等一切願景就此煙消雲散。

「咦？妳不是小黛嗎？哎呀！我家那死小孩真的死了……」男友媽媽認出呆站在門外的小黛，走過來緊緊拉住小黛的手，呱啦呱啦說了一大堆。

小黛沒有心思細聽，之前跟著男友去家族聚餐兩次，知道他媽媽往往話匣子一開就止不住了，而且，怎麼有人在這種時候還叫自己小孩是死小孩呢？

呱啦呱啦不知多久，男友的媽媽說到：「哎呀！我家那死小孩真是對不起妳，妳這樣子也算是我們家未過門的媳婦了，那麼……明天一起來送我家那死小孩最後一程吧？」

小黛點點頭，明天週日正好沒事，而且……而且什麼？

算了，沒心思細想。

確診過世的人必須盡快火化，所以，隔天一大早就處理，入殮、火化、進塔……全安排在一日完成，

疫情期間，一切從簡，但禮儀社的人動作很快，還是弄好了告別式的布置，門口桌子擺了簽到本、黃絲帶，連訃聞也印好了，放了幾張在那桌上。

小黛拿起訃聞來看，前前後後望過兩三次，上面印了男友親戚的名字，但自己的名字並未印在訃聞上面。

「這不是廢話嗎？我又還沒過門，又不算是他們家的人……」小黛內心的聲音，自己默默回答了。

告別式簡單結束，進爐火化，很快就變成一個骨灰罈，外頭用金黃雲紋的靈骨袋裝著，一條帶子掛在脖子上，雙手在底端捧著，一群人往靈骨塔的方向前進。

捧著男友靈骨那人，小黛也曾在男友家族聚餐時看過，不過不清楚那人是誰。

靈骨塔外頭有個大廳，讓人進行入塔儀式，就看那桌上擺了骨灰罈、鮮花素果、六樣菜碗、小蛋糕、甜湯圓、一碗插著筷子的白飯……

小黛想起自己小時候經常被母親罵：「筷子不可以插在白飯上，筷子不可以插在白飯上……」小黛竟然微微笑起，現在，眼前，當下，這時刻就是筷子可以插在白飯上的時候了。

一位老師公語調低沉唸誦經文，看好了時辰，讓剛剛捧靈骨那人拿兩個硬幣擲出允杯，就領著家屬護著骨灰罈，一串人都走去入塔了。

「我好像不是家屬？」小黛自問，心裡已經浮出答案，便沒跟著他們走去入塔，只好獨自一個人走至大廳外頭，前方青山蒼蒼，風水極佳，回望身後這靈骨塔，正巧氤氳煙雲之間透落一道明光，奇幻炫目，彷彿聖靈天光接引了什麼上去。

小黛揉了揉雙眼，懷疑自己到底有沒有看錯？趕緊取出手機，拍下這奇景。

儀式圓滿完成，男友家屬又回到這大廳，一起收拾祭桌上的事物，水果要分給誰帶走、甜湯圓讓誰吃掉、小蛋糕撥開，一人吃一小塊……小黛跟著幫忙把金紙、銀紙等等拿去焚燒代收的櫃台。由於環保風漸盛，許多寺廟、墓園、靈骨塔……會把金銀紙先代收下來，再集中去煙焚燒。

不料，一個剛剛裝了骨灰罈的靈骨袋被工作人員擲了回來：「那個我們不燒哦，小姐妳可以直接把那個丟掉了，香燭我們也都不燒！」

這一切發生得太快，一連串的儀式匆匆忙忙，真能讓人化解掉對亡者的思念嗎？小黛自己也不曉得，跟著糊弄了一整天，將近傍晚才返回自己家。

才關上家門，小黛打開自己的包包，赫然發現裡頭胡亂塞著一團金黃色繡著雲紋的靈骨袋！被工作人員擲回來的那個……

一連串陰錯陽差，一個裝過男友靈骨罈的袋子就這麼跟到小黛家裡了。

「不是已經送走你了嗎？怎麼你又偷偷跟來我家了？嗚嗚嗚……」

人在情緒低落之時，內心是很敏感的，小小一件事會引發巨滔狂瀾，小小一件事也可能恰好突破崩潰的臨界。小黛一個人跌坐在家中地板，手裡握著這金黃亮色的靈骨袋，淚沁肺腑，泣不成聲，或許真正把整日堆積如塔的哀傷徹徹底底宣洩出來了。

「這靈骨袋要我……要我怎麼處理啦？」哭一哭，小黛嗚咽自問，沒有人回答。

「這個可以直接丟掉嗎？」

「這要丟去哪裡呢？」

「這不能亂丟吧！」

「怎能丟了？」

說了這麼多，其實就是不想丟，就先扔進洗衣機洗一洗，掛在浴室內晾乾。

靈骨袋為了承受骨灰罈子的重量，一條提帶延伸到整個袋子的底端，具有極佳的荷重功能，一般的袋子不會有這麼厚工的裁縫方式，如果裝入過重的東西，提帶可能會斷裂，或袋子下端直接破底，結果東西掉了一地，得尷尬趴在地上撿。

天亮了，靈骨袋晾乾了，前晚淚水也差不多乾了，這東西可以拿來裝什麼呢？

小黛花了一些心思，自己告訴自己，之後把這個靈骨袋留下來並不算不正常。

「如果帶去購物，是不是就像他仍幫著我提東西呢？反正又沒別人知道。」

「袋子的本質就是袋子，不管曾經裝過什麼，袋子還是袋子啊！」

「靈骨袋可以用來裝什麼呢？裝入沉甸甸的東西也不會壞哦。」

「反正這是我跟他之間的事，愛怎麼用就怎麼用。」小黛究竟說的是袋子？還是愛情呢？一時之間，自己也迷糊了。

• 極短篇 - 愛情靈骨塔
• 極短篇 - 愛情鬼門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