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明小品

極短篇 - 樹枝小鹿展 

林鹿鹿，樹枝藝術家，所有的創作品皆取材天然木，符合極致自然環保的概念，也徹底體現生活即藝術之思維。
林鹿鹿享年幾歲無從得知，她在自家住宅消失無蹤，成了毫無線索的懸案，私宅所藏的藝術品多數是樹枝小鹿，也有一些樹枝構成的展示桌，其上頭也被她擺放樹枝小鹿，另外有一些樹枝編構的水果籃，以及內附幾根天然樹枝所支撐的書櫃或置物櫃。

「曾經是路邊不起眼的小樹枝，如今賦予了新的生命。」林鹿鹿在書房留下來的筆記本中寫了這一句，隱約得以窺見，這樣的天然樹枝藝品逐漸完成的過程中，創作者的小宇宙究竟蘊含著什麼樣之不凡心境。

「林鹿鹿之樹枝小鹿創作展」於近日開始展出，展覽品係由自稱是林鹿鹿後人的林森森所提供。不過根據戶政資料，林鹿鹿一生並無成家生子之相關紀錄。藝術中心強調，民間有些樹枝小鹿與鹿仙之傳說皆是穿鑿附會與未經證實的渲染。

林鹿鹿的樹枝小鹿能在藝術中心順利開展，其實是一位名叫林藝藝的女園藝家所促成，她曾經向林鹿鹿後人商借一隻樹枝小鹿來裝飾自家的小花園，卻不知怎麼回事？樹枝小鹿腳下的綠藤在幾天內異常快速茁壯，緊緊纏繞住樹枝小鹿四肢，隔天再看，原本枯樹枝構成的樹枝小鹿已被纏繞成一隻綠油油的綠藤小鹿，拔也拔不起來，搬也搬不動了。

林鹿鹿的後人林森森來看過之後，也只能說：「哦哦？已經變成這樣了，或許這樹枝小鹿真的喜歡待在妳這裡吧！如此綠油油，活生生的小鹿真有了生命力！」借而不還的愧疚感讓林藝藝覺得，自己應該為樹枝小鹿貢獻一些什麼才好。

「林鹿鹿之樹枝小鹿創作展」的第一天，有位梳著油頭的大老闆一直徘徊到傍晚關門，人潮散去之後，前來與工作人員閒話，客氣地表示，自己有足夠的財力，想買下這批藝術中心展示出來的樹枝小鹿。
工作人員搖搖頭：「沒有，沒有，我們就只是單純展出，並沒有要對外販售任何一隻樹枝小鹿的意思，你明白嗎？」
這位大老闆臉上閃過一絲猶疑，微微轉念，似有所悟，喜道：「如果你這樣說，那我就大概明白了！沒有要對外販售任何一隻樹枝小鹿，意思應該就是僅僅對內販售，而且不能單買一隻，得成雙成對出價，哈哈哈！這樹枝小鹿單獨一隻會冷會寂寞，我能了解，我能了解……」
工作人員無言了，有人搖頭、有人掩面、有人噗哧。

這位大老闆並未死心，開始滔滔不絕，抒發自己期待擁有樹枝小鹿的心意，甚至講出：「其實你們有所不知，那些樹枝小鹿裡，有的還附藏著鹿仙法力，鹿仙是人類出現之前很久很久即已存在的遠古仙靈，可保得樹枝小鹿棲身之所不受世間侵擾損害，花草樹木越發茂盛，蟲蟻不生，雷劈不壞，建築可以屹立不搖，地震不倒，住在裡頭的人可以延年益壽，無病無傷……」

工作人員聽得半信半疑，有人長嘆：「唉！究竟是哪傢伙跟你胡謅這一大篇啊？我們展出的那些樹枝小鹿就只是天然樹枝弄成的藝術品而已啦！」

卻有另一工作人員轉了轉自己的頸子，小聲說著：「不過……我確實感覺這一天全身舒暢，一直以來，因為久坐造成的肩頸痠疼，咦？現在真的都好了耶，真是太神奇了！」
還有其他工作人員來附和：「是啊！早班的那位負責搬運的誰，一時忘了他名字的那誰，原本還說，他膝蓋真的不行了！安排好明天要請假看診，剛離開時卻說他這幾天搬著樹枝小鹿，卻越搬越起勁，之前彎下膝蓋會聽到嘎拉嘎拉的聲音，居然都好了，所以就取消明天請假了。」

一群工作人員就這麼嘰嘰喳喳，自己聊了起來，卻沒聊出什麼結果，各自下班。
而這位油頭大老闆沒再開口，因為他恍然驚覺，剛才自己興奮過頭，一時多話，反而讓更多人知道了樹枝小鹿神奇之事，如此一傳再傳，之後想來買樹枝小鹿的競爭對手豈不更多？如果這事再有什麼變化……甚至會搞到自己買都買不到。

如此越想越慌，這位大老闆把心一橫，要直接啟動備案，等到工作人員少了些，他使了使眼色，再開口竟是些聽不出頭尾的奇怪話語：「反正這裡有這麼多隻，不如事成之後，我就分你們一人一隻，大家心照不宣，這樣的神奇之物，一輩子能擁有一件也真是足夠了。」
還留著的這幾位工作人員早已被收買，藝術中心的櫃台前，燈光漸暗，這幾個人窸窸窣窣，話聲越來越細，似乎正密謀著一件大事。

藝術中心雖然與林森森簽了藝術品展出期間損壞或遺失的賠償協議書，但是根據現有法律缺陷與律師所能狡辯的強加解釋，樹枝小鹿的本質就是一堆樹枝，所以後續賠償只需給予相同份量的樟木樹枝即可。

藝術中心一夜無事，卻在東方浮現微微曙光之時，展場內大大小小的樹枝小鹿全被偷走了。根據當時夜班警衛仍驚惶未定的口述，樹枝小鹿突然自己跑了起來，群起躍動，最後從藝術中心的二樓露台消失。
這樣的說法只讓人覺得，你這值班警衛根本打混睡死，才會夢到這般情景。

「林鹿鹿之樹枝小鹿創作展」就此結束，也不會再有，向隅者深深嘆息。
藝術中心承諾可以全額退票，但是想來退票的人並不多，印製精美又遇上這神秘怪事的票券反而讓更多人願意收藏。

警方與保險公司即刻展開調查，檢視藝術中心內部的監視影像。事發之時，天將黎明，室內仍暗，說也奇怪，真如那夜班警衛所說，微弱光影中，樹枝小鹿群起躍動，幾隻樹枝小鹿還好奇地走近展示廳的地燈，動了動鹿耳朵後又慌慌跑走，由下而上的燈光角度將小鹿照出巨大的靈動身影，投映在藝術中心挑高白牆上，意外地以更令人驚歎的方式，強調出樹枝天然美的線條與小鹿身形的靈動感。

藝術中心經理看到似乎忘卻這兒剛剛遭竊，竟讚：「咦？這樣好，這樣好，我們之後也要這樣打燈來展示，將樹枝小鹿的美態放到無比巨大，這樣好，這樣好。」可惜，藝術中心已經沒有半隻樹枝小鹿了。

警方解釋，竊賊只是用了釣魚線之類的強韌細絲來牽引拖行，從藝術中心的露台利用某種飛行器無聲無息離開，一切都得更深入調查，才好揭露這樹枝小鹿竊案背後的真相。所幸，重案鑑識小組採到了幾枚指紋，藝術中心二樓露台的監視器也拍到了疑似竊賊的身影，是一男一女雙盜，其中這女竊賊無意間在某個鏡頭前留下了清晰而不知羞恥的燦笑……

隔日一早，警方宣布樹枝小鹿竊案的調查有了重大突破：「臉部影像辨識與幾枚指紋的鑑識結果顯示，這女竊賊是……林鹿鹿本人，而且是年輕時的林鹿鹿。」警方同時釋出一部分監視器拍到影像，希望有知情之人可以提供更多的線索，還鄭重呼籲，竊賊最好能勇於自首。
警方這樣的宣布，只招來更多匪夷所思之疑點，如果林鹿鹿真的還在人間，都已百來歲了，要如何如此行動迅速並拖行樹枝小鹿？且影像中這女賊踏著輕飄飄的步伐，猶如踩在雲霓之上，御風而行，奇幻似仙，真不知是如何辦到的？

竊賊是藝術品創作者本人，如此奇案其實也有前例，可能為了賠償之利益或藉此提高自身知名度與其創作品的價格。警方的調查工作陷入停滯，保險公司聲稱只願意賠償藝術品創作者本人，而且得親自來申請理賠。藝術中心則開始忙著加強各展示廳的防盜設施。還有人正懊惱自己下手太慢，懷疑遭工作人員黑吃黑……另有人則深深愧疚，怎麼樹枝小鹿借出門之後又回不了家了？

人間的紛紛擾擾終歸是人間的紛紛擾擾，世人庸庸碌碌總有其庸庸碌碌的理由。而林鹿鹿與整群的樹枝小鹿究竟去到哪裡？如今又身在何處呢？

儘管世人好奇，但人間一直沒有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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