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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08/10 17:27:51瀏覽18|回應0|推薦0 | |
放眼周圍,在腳下冷冷瞪著我的,竟是另一個我。
由於戴上了塑膠手套的關係,正在把繩索的末端綁在沙發的指頭,動態並不靈巧,甚至顯得有點笨拙。
到底是活於過去的真正的我,抑或是被怨靈所扮演的我?
不,無論是那個都……都不要!
就在內心的深處如此哭喊之際,腦海陡的從難以言喻地驚心的幻境中清醒過來。同一時間,身體的重心突然偏離,我整個人失去平衡,往旁邊撞去。雙手無意識的亂抓亂揮,最後按住了某樣東西,才得以止住跌勢。
這種觸感……是某個人?
是誰?
尚未完全清晰起來的思潮裡,再度湧入了一堆雜亂的陌生影像。
工業大廈裡的貨運用升降機、處於昏暗燈光下的窄長走廊、未有鋪上任何地板的混凝土地面、微微泛黃的白色牆壁上留有深紅色的數目字指標、油漆片片剝落的紅色水喉管、巨大的深綠色公用垃圾箱、一間間工程公司的殘舊招牌和關起來的鐵閘、某道灰色的鐵門外還貼著一幅幅疑似是地下樂團的演出宣傳海報。
宛如久遠久遠以前的默片,缺少了聲效的暗啞畫面以不協調的連貫方式出現了,而且視野老使人感受到近乎陰鬱和死寂的意味,彷彿是蒙上了一層灰褐色的薄紗。
「我」似乎在拚命跑著,頸上掛著的幾條重甸甸的粗銀鏈,隨著我的跑姿不斷拍打著赤裸裸的結實胸肌。
不,「我」手裡還牽著一個挑染了幾撮金髮的年輕女人,她身穿黑色的龐克系緊身紗裙,露出的一大截玉背刺滿了火紅色的玫瑰紋身,眼睫毛特意貼上的黑色羽毛輕輕地撲扇著,給人一種妖媚如狐的印象。
她朝我開口說了幾句話,銀亮的舌環在粉色的嘴唇裡閃耀。不過聽不到在說甚麼,只知道她那化上濃妝的冷豔面孔,掩蓋不住滿臉驚慌的神情。
腳步急促停下。迷亂的視野環視四周,一次又一次的,不過無論望了多少次,都不會改變前前後後都被來意不善的幾位青年擋駕的事實。
「我」和那個女人都被狠狠踹到某個單位去。先是撞到鋪滿凹凸不平的隔音棉的牆壁上,然後才滾跌在地,接連視角都一起翻騰了好幾個圈。當暈眩感慢慢揮散剩盡,整個背脊只感受到熱辣辣的酸痛,以及地面那冰涼又粗糙的深刻質感。
充滿著不祥的氣息在無情地蘊釀、昇華、瀰漫開去,那是某種夾帶著死亡氣息的岑寂,彷彿鮮血和劫難將會是無法避免的終結。
地下樂團的演出會場是空蕩蕩而昏暗的,約三個普通課室般大,並沒有任何觀眾的存在,只有半米高的小型舞臺上放置了一套鼓具和不少音響器材。而那些青年已經踏進會場唯一的出入口。
任誰都知道已經無路可逃。
帶頭的一個青年來勢洶洶的吼叫著,似乎是甚麼責難之詞,而背後的同伴們接連和應。女人哭著搖頭,顫抖著蒼白的身子,一下一下的往後爬。
憤怒中燒的青年把她壓在身下,把她的雙手掐在頭頂,空著的另一隻手則亮出了銅色的小型軍刀,在她白晢的胸前徘徊、游走,輕輕的劃了一行又一行淺淡的血痕。
「我」衝動的撲向了那個正在行兇的青年,不管刀身割得自己的雙手鮮血淋漓,硬生生地搶過去他的利刃,再往他的胸膛亂劈,而其他人亦開始包圍住「我」。
歌德式的重金屬搖滾樂毫無預兆的赫然轟起來,就像是按了靜音的音響被重新扭開,自歌曲最為熱烈的中間播出,那暴力性而又強勁無比的節拍激昂地撼動著心臟、以至靈魂的深處,就像是奏起了讓生者、死者盡皆瘋狂的地獄安魂曲。
火熱刺眼的射燈照得眼睛迷迷茫茫的,利刃毫無阻撓的趁機捅入「我」的身軀裡,尖銳而冰涼的質感在慢慢擴散,化為酸楚的澀痛傳入感覺神經。刀尖不知怎的在震抖,變相拉扯著、深入著血流如注的傷處。那是振奮的緣故嗎?還是因為殺人而感到緊張?
「我」沿著牆壁逐漸滑下,絕望地看著那個女人披著血污的苦苦掙扎,她的背部是驚心觸目的腥紅,濕漉漉的控訴著眾人對她的凌辱和殘暴。
而對方卻是沒有放棄折磨「我」的意思,猛力的拔出刀子,往胸腹一帶繼續捅了一下又一下,簡直是殺得起勁、殺得紅了眼,完全不想停下來似的。
失血過多的迷糊感下,視線無法好好定焦。行兇者的黑亮短髮、不知在那裡看過的十字架耳環、濺滿鮮血的純白襯衫、閃爍著微光的黑色窄身皮褲和短靴——景像是忽明忽暗的躍入沈重得隨時會閉上的眼裡,再化成一團混淆不清的殘影。
又是一陣好熟悉的感覺,我認得這個人。
不、不會吧,這個人竟然是……
剛剛這麼想著的時候,但見他若無其事地將刀子抖了抖,揮開了刀身上的血滴和肉屑,渾身散發出來的狠勁與以往所認識的他迥然不同,神情難辨的英挺臉孔隱隱溢出嗜血的寒意。
是阿荊。
大概是累了,他退開了原來的位置,把折磨的工作讓給了其他同行者,以那種拖沓著腳踝的熟悉步姿迎向了光亮的出口。
撕裂著身體每一處的劇痛,隨著死亡的臨近而開始愈發難受和深遠。也許是不甘心,也許是抱持著「至少要找個人陪葬」或者同歸於盡的心態,明知道沒有拒絕悲哀的結局的能力,這副慢慢失去生命的身體依然毫不畏懼地迎上敵人的武器,凌亂地揮舞著刀子直至最後一刻……
* * *
「懲罰」——這兩個字鮮明而強烈地徘徊在心頭。是怨靈刻意讓大家體驗著被自己所殺的感覺吧。
「妳怕甚麼?」不知何時已經站起來的阿荊,居高臨下似的俯視著我。
呆滯的我微微張開嘴巴,久久都說不出半句話來。
「為甚麼會來到這個鬼地方,真正的答案大家心知肚明。再齷齪、再污衊的場面,都不必太驚訝吧,畢竟大家都曾經幹下同樣的事情,唯一的分別是用了甚麼方法。」
「可、可是……」
他冷不防一把拉過我的手腕,掐得緊緊的,任由血腥殘虐的畫面一股腦兒地衝進我的思潮。受害者也好,殺人者也好,在劇烈的撕鬥中已經分辨不出誰是誰,只有飛濺到牆壁上的鮮血啊、碎肉啊,向我傾訴著種種怨恨和憤懣。
整個世界都在圍繞我旋轉。
儘管腦海正處於混亂的狀態,我還是從這種粗暴的行為中,感受到一種迫切的某種心情,焦急著想傳達給我的信念或者甚麼。看著一切、聽著一切,無法搞清楚到底阿荊這樣做是有何用意。
「殺了人就是殺了人啊。無論是以兇殘的手段把對方狠狠折磨至死,或者讓人死得痛痛快快,不管背後有甚麼大義凜然啊、了不起的好理由——會淪落到這個地步,就證明這些廢話都是毫無分別的。」阿荊的聲音通透地貫注我的心弦,清澄的、卻又冷酷的。
眼前隨著一陣發暗,搖晃的視野驀地急速往下跌,虛浮無力的膝間馬上傳來焯熱的疼痛。
原來我竟然跪下來了。
無力地抬起頭,阿荊終於露出了如常的苦笑。
「唉,你怕成這個樣子,我今晚還是不回去病房了,乾脆露宿算啦。」
他將雙手插在口袋裡,拖灑著慵懶的腳步,默然不語地離開這個漾滿了陰鬱、淒冷和黑暗的空間。
那個傢伙純粹不想被討厭吧。
於是拚命向我解釋甚麼,另一方面又陷入手忙腳亂的窘境。
這種印象的餘韻,暖洋洋地沁入靈魂的深處,乃至晨曦之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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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創作|小說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