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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08/10 17:21:07瀏覽24|回應0|推薦0 | |
「喂,妳就不能說聲『抱歉,我下次不會了』嗎?」他抿了抿嘴,又說:「算了,下次拜託你乖乖站著,讓我爽爽快快的插幾刀,那就合作愉快了。」
由於不知道怎樣接話,我只得轉移話題,隨口問道:「對了,明明這樣麻煩和辛苦,怎麼還要吊頸?用手術刀不是比較痛快嗎?」
「老實說我還挺佩服能夠自栽的人。好幾次自栽都栽不死自己後,白白痛個半死,只能選擇比較痛苦的吊頸,因為掛上去之後,就是不想死掉都沒法子了。」對於他那坦白而直率的答案,我不由得重新感到驚訝,因為他看似是天不怕、地不怕的那種人。
「是因為害怕的關係,所以刺得不夠深吧。」
「囉嗦,妳有本事的,下次就自栽一次看看!」他意氣昂揚的叫道,疲累的手臂卻是沉重地搭在我的肩膀,踉踉蹌蹌的難以舉步。
這個「世界」的和平與寧靜,有如奢侈的寶石般珍貴。
* * *
每天除了長達十幾個小時的睡眠和偶爾的散步之外,幾乎沒有任何花時間的活動,整天呆坐在同一個地方,看著窗外那永恆不變的風景。
日落、花落,終日沈淪在彷彿停止了流逝的時間洪流,連細膩的靈魂和人格都逐漸磨蝕,全然地失去了一個作為正常的年輕女性的銳氣。相信我已經被這個充斥著惡意的空間所同化吧,染上了自我厭棄的頹圮色彩,快要變成醫院廢墟的一部份了。
以前每日每夜都會排滿大大小小的派對和娛樂活動,那種活躍而糜爛的日子變得很遠很遠,如今看來就像是一場虛幻美妙的夢境,或者出於苦悶的無窮妄想。
終生監禁的囚犯大概和我現在的情況差不多,把餘下的寶貴生命浪費在毫無意義的困局,連選擇死亡的自主能力都被剝削。顫顫抖抖的躲過了辦事不力的警察們,終究還是逃避不了任何人的制裁。
到底我何時才會到達無法再忍耐下去的臨界點,而轉化成和他們無異的瘋子或者心理病患者呢?我自問可以像阿荊一樣笑著活到最後嗎?
當我呆呆地想著這些東西的時候,突然聽到一下「啪滋」的細微聲音,把我那渙散失落的精神從無底的深淵喚醒。回過神來,已是半睡半醒之間的深宵時份。窗外的落櫻如同輕盈的白雪般在晚風中翩翩起舞,重重疊疊的粉色花蕾在蒼茫的月色下細細搖晃,岑靜得彷彿變成一片空洞,連空氣的流動都可以清晰可聞。
對了,剛才的是甚麼呢?有點兒陌生,也有點兒熟悉,卻是說不出所然。應該是流落到這個地方後,闊別已久的甚麼東西。
啊,莫非是電視開關的聲音?
是大堂的電視機嗎?先不管它有沒有壞掉,醫院裡根本連最基本的電源供應都沒有。算了,定是聽錯吧,我決定不作理會。
想著想著,棉被揚起的聲響陡的從後面傳來,我回過頭,只見一直沈睡著的阿風赫然坐了起來,死魚似的雙眼張得老大,若有若無的視線射向遠方。灰白色的瘦削身影並沒有多少猶豫,頭也不回的打開大門,筆直地往走廊的對面走去。遺下我一個人在空曠的病房裡,他就此在漆黑昏沈的暗影中消失了。
該跟上去嗎?難以言喻的不安感逐漸盤踞心頭,我踟躕不前,掐著棉被的手指禁不住加重了幾分力度。不願意錯過任何逃出的可能性,偏偏又恐懼著危險,心裡掙扎不停。
還是跟著走吧。
沈澱的夜色裡,黯藍的淡淡光線穿越偌大的玻璃窗,映照在灰暗的破落牆壁上,拖拉出的窄長黑影展現出難以捉摸的線條,有如生死不離的鬼魅。病床、櫃檯、椅子、以及各樣林林總總的物件,如今都一一溶化於漆黑的世界,只剩下明確的剪影來傾訴著它們的存在。
一步、一步,略高的幼長鞋跟不斷地重複著陷入碎石裡、然後再拔出來的過程。由於前路是愈來愈漆黑,幾乎伸手不見五指,我只得伸手摸著污穢不堪的牆壁緩緩邁進,而粗糙的微粒隨之跌落,分不清是破碎的混凝土,還是年代久遠的灰燼。
「沙沙、沙沙」的電視聲響是愈來愈近。
迷漫的幽暗之中,莫名泛起了一圈明明滅滅的微弱光暈,將幾乎空無一物的大堂染上奇異的灰紫色彩。大夥兒的薄弱背影一一映入眼裡,他們身上的白色衣服顯得潔白而深邃。
放輕腳步,細細走近一看,只見大堂裡唯一的物件——也就是那個八十年代款式的箱型電視機,平平穩穩的座落於光滑的灰色地面上,四周皆是刻意清理出來的混凝土層和碎石。
而他們聚精會神地看著的,卻是一個甚麼都沒有的黑色畫面,閃爍著數之不盡的白色微粒,根本就是接收不到任何訊號。
阿風以驚恐的神情瞪大眼睛,雙手掩住耳朵,站立著的身子是隨時都會倒下來似的搖搖晃晃,彷彿是在拒絕著某種熾熱而沈重的痛苦和難過,而沈淪於另一個孤獨受罪的地獄裡。
跪坐在輪椅旁的少女,緊緊皺起幼眉,用力的握著阿博的手,直至關節泛白都沒有放開手來。可是旁邊的阿博已經淚流滿面的抽泣著。
「站在那裡幹甚麼?快給我過來。」阿荊蹲在地上,雙手托著下巴。沈靜的語調、冷洌的表情、不容拒絕的命令式語氣,跟平日的他完全不一樣,強烈的陰森氣息給那張素淨的側臉憑添幾分複雜的暗影。
好詭異的場面,大家都變得不像是大家,也無法理解眼前所見之事。
我忽然好想往外逃,心裡不斷想著「要是不能夠逃離這裡,一定會有甚麼可怕的事情即將要在自己的身上發生」。
儘管一心只想丟下所有人獨自逃出去,雙腳卻像是著了魔的逕自前行。無關乎對阿荊的信賴、漠視危機感的好奇、或者挽救他人的良心,這些由始至終都不曾存在於我身上吧;而是感到被某種濃重的意志所約束的一瞬間,無從自控,也無從擺脫。
為甚麼?為甚麼會這樣的?龐大無比的壓迫感如同是滔天巨浪的海濤般迎面衝來,簡直就是以肉眼去直視恐懼的本源,不禁讓人感到害怕起來。
抱持著深深的憂懼和懷疑,我站到阿荊的身旁,只因為那個位置是最為接近出入口,即使有甚麼事都能夠第一個逃去——如果,那時我還能夠好好控制自己的身體的話。
而這個不幸的想法很快便得到了證實。頭顱違反了我本身的意志,不自主地轉往舊式電視機的方向,逼著我看那除了白色粒子之外就甚麼都沒有的黑色畫面。正想閉起雙眼,卻是怎樣都閉不起來的,彷彿是有對無形的魔手把它們強行撐開,任由刺眼的涼快空氣使得眼眶逐漸盈滿晶亮剔透的清淚,沿著臉龐的弧線滑下。
迷迷濛濛的視野裡,色彩格外深濃的重疊在一起,能夠辨認出來的唯有白色的人影、閃爍不定的電視機、以及把四周染成灰紫色的暗光。置身於空曠如遺跡的暗室,連內心的恐懼也就分外清楚和強烈。
脖子突然一緊,彷彿是被甚麼所纏繞,而眼前的空間慢慢一團,再幻化成另一個活生生的地方。被午後陽光照得燦白的房間,擁有著久違已久的一種明亮感,身體的觸感告訴我這是鮮明而令人眷戀的現實世界。
然而,內心清楚地明白面前的只是假象。
好熟悉、是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家」。正確來說,是那位不知從何處冒出來跟我爭奪父親的遺產的女人的家宅,從來沒有真真正正的屬於我、容納我這個無關痛癢的外人。
小床上的嬰兒一動也不動,他的頭上蓋住一個不大不小的純棉枕頭。啊,正是我犯下罪孽深重的殺戮的那個命定的時刻,也是某段早就收藏到黑暗之中的回憶的一部份。
可是處於受害者的位置的人,竟換成是「我」自己!
粗糙的麻繩深深的吃入頸部的皮膚,勒得愈來愈緊。伸出雙手,企圖挖鬆喉頭間的繩結,而這當然是徒勞無功的嘗試。
身子陡的昇起,雙腿在虛空之中猛烈踢著、掙扎著,無法呼吸的難受感充斥著整個胸腹,腦殼裡泛起陣陣噁心的漲痛。
好、好辛苦,想咳都咳不出來,怎樣張大嘴巴都吸不到半點空氣。
誰來救救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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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創作|小說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