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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08/10 17:06:04瀏覽20|回應0|推薦0 | |
我沒有再哭了。
讓腦海維持一片空白,用盡最大的努力保持靜心的狀態,即使混亂迷惘得頭昏眼花都不可以倒下來。沒有花心思再多想,我默默跟著這位新相識的陌生男子回到頹靡敗瓦的醫院殘址。
此刻,我擋在304號室的門外,躊躇不前。
「不怕,那傢伙不認識妳,以為你是敵人,才會進行襲擊。只要我待會向他介紹和說明,應該沒問題的。」阿荊從旁邊繞過我的身體,正想伸手開門,我連忙撥開他的手,不禁喝道:「別開玩笑了,他是個瘋子,瘋子可以溝通嗎?別忘了他還有暴力傾向,不是尋常的瘋子!」
阿荊總是能夠在不適當的地方掛上不適當的笑容,無論是在鬧鬼的公車、隧道外的懸崖之前,風雨無改,自然得看不出是不是在強顏歡笑。
「小姐,任性是沒用的,從今天起妳要住在這間醫院度日,不好好和大家相處的話,尤其是304室的這個混蛋是萬萬不能惹的,否則以後都不會有好日子過。知道嗎?」
「甚麼,住在這間醫院?」我揚一揚眉,與其說是疑惑,毋寧說他是強人所難,肯定的語氣很明顯不容許我作出任何選擇的餘地。
「除了這間破醫院,很遺憾這裡沒有別的建築物可以居住,要是妳不願意的話,歡迎閣下到森林自行露營,至於有甚麼壞事情發生,放心,我是絕對不會保護妳的,屆時自己慢慢後悔吧。」他誇張地攤開手掌。
「麻煩你跟我說明一下,這裡是甚麼地方?為甚麼我會在這裡?感覺上你好像知道一切的真相,對不對?」
他靜默頃刻,直勾勾地注視著我,凜然道:「簡單地說,所有被怨魂所殺害的人,死後既不能上天堂,也不能下地獄,只能永永遠遠地飄浮在孤獨的世界裡。我想,這個傳說妳應該有聽說過吧?」
輕輕點了點頭表示理解,遲疑一會,我強行牽起嘴角慘笑道:「不可能,你是說我已經死掉了嗎?」橫在門口的一雙手臂失去所有力氣,慢慢鬆懈下來。
「天曉得!雖然一般來到這裡的都是生靈,肉身多半在醫院裡昏迷不醒度日。不過我不敢向妳作出甚麼保證,畢竟昏迷久了,活到某個地步還是會死掉嘛。」
「別開玩笑的,無端端怎會被怨魂所害?」我反駁道。
「無端端……嗎?你確定你甚麼都沒有做嗎?」阿荊展露出嘲弄般的神情。
那一瞬間,我彷彿是被看穿了過去的罪孽。
* * *
今天,是我住進這個廢墟的第五天。
期間不吃、不喝、甚至沒有上洗手間和浴室,身體健康如故;而跳車逃生所留下的傷口,竟然在兩天之內痊癒了,離奇地沒有留下疤痕。那種不真實的虛幻感覺,令我終於相信自己果真的被囚禁於怨靈們所創造的空間。
作為監管人的怨靈們一般是不會出現在這個空間,至於是甚麼原因,阿荊說遲些我會自己悟出答案。那時不幸碰上的鬼司機原本亦是生靈之一,只是隨著肉身死掉而化為死靈,一時想不開發瘋了,最後怨氣太重,還變成窮兇極惡的怨靈四處遺害他人。
在這個沒有娛樂的世界,加上阿荊以安全為由不讓我踏出醫院的範圍,每天都會懶洋洋地睡上十幾個小時,睡醒後會在廢棄的醫院大樓裡漫無目的地閒晃,偶爾碰到那對奇怪的情侶都會隨口打招呼,由於那位女生著實太冷淡,幾乎都沒有甚麼交流,倒是那個傻愣愣的男人尚可以聊幾句有的沒的。
* * *
沒有窗簾的情況下,得以直接穿越長長的玻璃窗的午後陽光顯得冷淡無比,呈現淡白而不刺眼的暗啞色調。遠處的人影變成搖晃的殘象,在夢中的畫面帶來明亮、遙遠和虛浮的氣氛。似睡未睡的迷糊著,直至腦部、視線及身體的感知都一一清晰過來,我在發出「吱吱」怪聲的病床上坐起,攝入眼裡是304號室那破落的灰色牆壁,遍地都是碎裂的混凝土塊。
阿荊盤坐在病床上,亂成一團的被窩隨意堆在一旁,全神貫注地以舊電線和樹藤編織成一條粗糙的長繩。
他抬頭望一望我,笑意如漣漪一般從目無表情的臉上盪開,如常地無視真正的時間,說著遲來的「早安」。
那位沒人知道真正名字的瘋癲病人,我倆私下取其諧音稱之為阿風的青年,則筆直地背坐在窗前,雙手安份地垂在兩旁,唯獨最怪異的地方是那往後傾斜的頸項,怎麼看都不似是會感到舒適的角度。他像是陶醉於喜歡的輕音樂,以大幅度搖擺著頭顱,時而向左,時而向右,並沒有既定的規律和節拍可言,從那雙瞪得老大的呆滯眼睛裡,看不出半點屬於正常人的氣息。他和我也只有同樣身為人類的共通點罷了。
拖曳著軟軟的腳步,踏過的細碎沙礫與混凝土的地面磨擦而沙沙作響,我繞過阿荊的病床,在牆角的乳白色洗臉盆扭開了水龍頭的開關。
水壓看來極不安穩,自水龍頭沖出來的水柱時強時弱,伸出雙手盛過冰涼的液體,水質並不透徹,浮游著幾乎細不可見的微粒,隱約間飄出少許異味。奇怪,昨天明明不是這樣的,水質變得很髒,這樣可不能洗臉。
粗糙的質感霍地略過手心的皮膚滑下,只見頭髮、一大團的黑色頭髮隨著源源的流水衝到洗臉盆裡,空氣中瀰漫著淡淡的腐臭味道。
洗得發白的肉屑沈澱在水底,塞住了洞口,儲起一大泓難以言喻地噁心的髒水,而糾結在一起的髮絲宛若是逝去的海草在淺水裡隨著浪花而旋轉。面對著此情此景,我嚇得僵住了臉,不自主地往後退開幾步,呼吸變得雜亂起來。
是屍體,是有人死掉了!
昨天才用過的清水,顯然也有問題,畢竟屍體腐爛絕對不是一天完成的簡單過程。想到這裡,不禁毛骨悚然。慌亂地撥開黏附在手上的腐爛肉屑,又軟又滑的黏稠感,活像是豬肉的脂肪組織。腦海裡陡的迤邐過電視新聞報導裡的浮屍畫面,慘白色的殘肢因為泡在海水好幾十個小時,而發漲得幾乎看不出是屬於人類的形狀。
而處於水管盡頭的受害者亦然。
陣陣寒意自背脊的底部往上昇起,頓時遍體發冷,顫慄得久久不能自己,抓得手掌泛紅才願意停下來。回過神來,才驚覺自己並不是一個人,連忙抱緊雙臂,神經質地喚道:「阿荊、阿荊!」
「嗯?怎麼啦?」他頭也不回的隨口應和,專心一致在那條手工製成品的兩端打繩結,盪漾著遠離煩憂的澄澈氣氛。明明相距很近,卻彷彿處身於另一個遙遠的世界。
「這些水很奇怪,阿荊你快過來看看!」略為提高的聲音是不受控地抖震著。他快步走過來,瞟一瞟逐漸高漲的水位,蹙起眉頭,冷靜地扭緊了水龍頭的開關。
「唔,這些水不能用。」淡漠的語氣,沒有表示任何驚訝的意味。
「我當然知道不能用!你看,有頭髮,還有腐爛的肉屑,分明醫院裡的水塔有浮屍啊!」對於他的理所當然的態度,我氣急敗壞地叫道。
「又一個笨蛋,在這個空間自殺是毫無意義的。雖然沒有水依然能夠活下去,不過放著這噁心的玩意不管,似乎更糟糕,我還是上去處理吧。」他粗暴地翻開床舖,拿過好幾束簡陋的粗繩,急匆匆地離開了病房。
太好了。
如果被怨魂恨上的人都會被關在這裡,那麼被關住的人,按道理不會只有七個人這麼少。換言之,這裡應該有逃出去的方法,不過成功離開後,便無法回來,於是阿荊他們便被遺留下來。又或者,他們的肉身經已死亡,作為死靈,儘管逃出去亦沒有任何意義,倒不如留下來,好好活著。
對於自己沒有親眼看到的景象,始終抱有不敢確定的的疑心,某程度是我向來不會完全信任他人的惡劣習慣使然。我暗下決定,趁阿荊無法阻礙我的行動的時候,出門尋找心目中的答案。
阿荊時常隨身攜帶武器,看來在這個空間,物理攻擊是可以對付怨靈的,誠如我這個生靈亦會受傷的道理一樣。為了避免手無寸鐵地任人宰割的命運,在他的床舖下不問自取地奪走幾柄手術刀。
* * *
步入森林的區域,呼吸著黯綠色的幽深風景,在初春的山路漸漸往上爬,疾風中的樹葉拍打聲如同是洶湧的海浪一樣把我包圍。記憶裡的石燈座毫無預兆地穿插於矮小的樹叢間,一支支嶄新的亮紅色蠟燭依然自顧自的燃燒,是這裡不變的遊戲規則。雖然決意無視這個詭異陰森的光景,終究無從感到安心。
踏過地上的小樹枝和乾旱的泥土,遙遙在望的頂峰並沒有愈來愈接近的佇立在視線的範圍,無止盡地延伸至遠方的畫面,彷彿產生了永遠都無法走到終點的幻境,導致一切知覺都麻痺起來。
一路上的樹林是愈來愈稀疏,尚未到達山頂,大部份的老樹已經欄腰而斷,僅僅剩下乾枯萎靡的木塊和根莖,彎彎曲曲的疊成一片灰褐色的沙漠之海,偶爾夾雜著的青苔竟是這裡唯一的鮮亮色彩。
巨大而廣闊的荒地裡,疏落地直立著幾棵幼樹,光禿禿的樹梢上連一片葉子都沒有,秋冬早就遠去的現在,分明是失去了恆久的生命力。那種感覺就像是經過千年的歷史洗禮後所殘留的教堂遺跡,在頹垣敗瓦的建築物殘骸間,僅僅直立著最後幾根雕花的石柱。
沒有樹蔭的遮蔽下,蒼涼孤寂的山脈赤裸裸地暴露眼前,伴隨它的是纏繞不散的迷濛霧氣,彷如薄弱的層層浮雲,在寸草不生之荒野上緩慢地綻放著淡淡的灰白。單調而乏味的寧靜裡,莫名覺得難以預料的暴風雨正在默默等候。
從來沒有見過如此悲傷的景觀,深沈的土地顯得過份寬大和空洞,放眼過去並沒有活著的味道,相比起任何墓園,那種蕭瑟清冷的感覺更似是遺世獨立的死域。而這座山麓的頂峰,就在哀愁的荒漠的盡頭。
迎著溫和的海風,站在這個空間的最高點,解決了心底裡的一堆疑問。
這裡是一座孤島,彷彿是從某座山嶺刻意挖走了方圓十幾公里的面積,眺望可以看到滾圓的完美弧線,這道圓形正是那面由懸崖峭壁組成的圍牆,而它的厚度果真的有如牆壁一樣薄,怎麼看都像是人為造成的。
高高的圍牆之外,看不見任何陸地,只有一望無際的海洋───血色的海水,是鮮艷得不能再鮮艷的嫣紅。橫亙淺紅的暗淡天際,是幾縷同樣色調的雲霧,連尖銳的彎月都染成深沉的黯紅,彷彿隨時滴出血來,其粗糙的表面映襯著邪魅的黑色陰影。美麗得令人驚心的景色,彷彿是迎來了世界末日的最後一刻。
起伏不定的浪花,浮浮沈沈的血海,葬送了一切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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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創作|小說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