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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08/10 17:15:49瀏覽25|回應0|推薦0 | |
即使緊緊閉上雙眼,依然能夠感受到滲入眼皮的亮晃晃的光輝,將我從酣酖得幾乎長眠到永遠的夢鄉盡頭,緩緩地拉回去現實的世界。慵懶地睜開沉重的眼簾,巨大的玻璃窗外,纏繞著荊棘似的太陽刺眼無比,溶進堆疊起來的純白天際之中,不過它的溫度仍是不變的冷漠。半瞇著眼好一會兒,才得以習慣這種似乎闊別已久的明亮感,昔日每天都面對著的昏暗清晨,終於逝去了。
軟棉棉的床舖,溫暖得不想離開的被窩,是多麼舒適的感覺───奇怪,我不是已經死掉了嗎?
身後傳來輕柔得幾乎未能為意到的郁動,是靜悄悄的房間裡的唯一聲響。稍微翻過身,只見有個紅髮男人突兀地趴在床沿,頭顱壓得低低的,連鼻子嘴巴都活活埋到床舖裡頭,因此看不到樣貌,只能望見那扁圓的幼框眼鏡。
原來是阿博啊,差點沒嚇死了。他默默無言的,第一次沒有主動開口打招呼,正眼都沒有瞧過我。床上直立著十多個大大小小的木製沙漏,當上面的青綠色沙粒完完全全地落到下方,他便會伸手將它倒轉,讓沙粒重新往下流,因此重重複複的動作並沒有停下來的跡象。他整個人給我一種挺異常的印象,雖然平日亦不見得很正常。
「阿博,早安。」他絲毫沒有理會我,兩隻手只顧住不斷翻弄著那些沙漏。無奈之下,只好出門找找那位少女解惑。
「啊啊!」正當我坐起來的時候,身體的幾個部份都傳來一陣撕裂似的劇痛,不禁叫苦連天。左手肘、腹部、背部,那些傷口竟然存在至今,並且因為剛才起床的動作太大,猛力牽扯之下,濕潤的酸麻感覺再度回來,恐怕是傷口被拉開而流血了。
聽到我慘叫的阿博,總算願意抬起頭,不過依然沒有說話。他的脖頸間劃著一條清晰可見的深紅血痕,微微滲透著濃豔的血水,不過皮肉已經安然黏在一起,沒有再裂開的跡象。
遠處的阿風一如往常的神經兮兮,彈性床墊連同床單一起擱在破落的牆角,只剩下鐵框架的病床和佈滿碎石的地上,散落著無數的空白紙張。
躬身坐在床架上的他,以前所未見的奇怪姿勢握住一支墨水筆,在缺掉封面的筆記簿上,搖頭擺腦地畫著凌亂彎曲的黑色線條,時而低頭以沈思的表情望向甚麼都沒有的天花,時而死命瞪著高舉著的墨水筆,再不便是一邊緊緊抱住筆記簿,一邊偏起頭圓睜著空洞的眼睛發呆。
我果真的復活了,而且早已變成冰冷的屍體的他們亦一一重新活過來。這就是阿荊所說的「在這個空間自殺是沒有任何意義」嗎?另一方面,當月亮變成紅色的時候就必須死一次,又是基於甚麼特殊的原因?他到底是不是怨靈的一份子?
「醒來了就好,現在跟我下去看看吧。相信你現在應該有很多疑問。」屬於少女的清脆聲音在門口悠揚地響起,飄逸的潔白連身裙並沒有昨晚的血跡和破洞,只是裙擺沾上些許草屑和泥巴。她懷裡是一束淡雅的香水百合,以米色的防水紙包裹著根莖的部份,再用上粉紅色的蕾絲絲帶隨意綁住。這些肯定是她親手所摘的鮮花,因為這個空間除了醫院之外就甚麼都沒有。
奇怪的突兀感湧上心頭。望望阿風,泛黃的病人制服雖然殘舊,但總算稱得上是乾乾淨淨的,然後低頭檢查自己,左邊身子的血污亦不見了。不單身體在慢慢自我回復,連衣服也變回原狀?
謎底比甚麼都重要。傷口以超越正常人的速度逐漸癒合,強忍著那種繃緊的痛楚,吃力地跟著她步下噹噹作響的鐵樓梯。對於呼吸不大暢通的我來說,有好幾次幾乎因為昏昏沈沈的意識而不小心摔下去。
在炫目的日曬中,走廊外的草坪散發著夢幻般的光暈。我怯生生地問道:「阿荊所說的話,是不是全部都值得相信?」
「他在這裡存在了十幾年,不,也許差不多快二十年了,說是最了解這個空間的人都不是誇張。」不是吧,居然有這麼久?她難得一反常態地多話,我決定繼續追問:「那麼紅月必須死一次的事情……」
「是真的。因為沒有勇氣自殺,我都是拜託他幫忙,至於阿博和304號室的那位根本連自殺的智慧或自主能力都沒有,所以只得由他下手。」她頭也不回的逕自走在前方,並沒有遷就我而放慢腳步。
「老實說,到底有沒有方法可以逃出去?」對於尚在停留於這個空間的人提出這個問題的我,似乎有點愚蠢,但我不願意放過任何一個可能性。
聞言,她以冷峻的語調回應道:「有,不過你想都別想。第一個條件是先變成死靈,也就是肉身的死亡。在到達這一步之前,相信第二個條件,你沒有必要再問下去。」
由於難以接話的關係,大家在寂靜之中,快步經過我們當初相遇時的長廊,無數的拱門和幼長的灰白柱子在地面上留下淡淡的影子。
粉色的櫻花樹下,吊頸自殺的阿荊真是死狀可怖,微微張開的口裡伸出泛紫的舌尖,沒有閉上的雙眼惡狠狠的凸出來,彷彿在死盯著我的臉。失去生命的身體微微隨風搖擺不定,以致拉得緊緊的粗繩一直發出「吱吱」的怪聲。
原來他平日空閒時所編的粗繩,竟然是為了吊頸自殺而準備的,而天天隨身攜帶的手術刀,恐怕並不是為了和怨靈搏鬥,純粹是「紅月」會突然提早出現的緣故。如今回想起來,阿荊真是有夠變態的,而這個空間亦然。
「你先到阿荊那裡去,等我一會。」少女說道。
「哦,那我走了。」走到櫻花樹下,才想到自己忘記去問要不要先把阿荊放下來。由於無事可做,我只得眺望仍然站在原地的少女。
走廊上的整排窗戶已經失去玻璃的存在,僅剩下油漆片片剝落的黑色鐵框窗格裡,可以瞧見翠綠色的茂密樹叢輕輕隨風晃動,宛如風景畫似的鮮明奪目,也是這個空間裡的唯一色彩。在溫柔的綠意包圍下,連帶著這棟殘破無比的醫院遺址都變得明朗起來。
少女背對偌大的窗子站著,純淨無垢的清澈眼眸直直望向燦白的天際,開開合合的口裡似乎在喃喃低吟著甚麼,猶如在教堂裡虔誠地祈禱的熱誠信徒,輕柔美妙得好像身在神聖的光芒之中。
她把傾前的雙手一鬆,純淨的白合花馬上跌落在遍佈碎石的地面。頃刻間,整束鮮花莫名奇妙地冒起了火舌,橙黃色的焰輝熱騰騰的舞動著,慢慢地將一切燃燒剩盡,連少許灰燼都不復存在,全然地消失於這個空間裡。
明明連點火的動作都沒有啊,到底是怎麼回事?
少女垂下失望的眼眸,靜靜的信步走來,一副寂寞淒楚的模樣,就似是哀求原諒卻被冷言拒絕、痛失至愛、變得一無所有、耗盡力氣依然甚麼都得不到……之類的愁緒。
原想問她怎麼了,想想還是算了,對於此刻整個人都陷入低潮的她,我能說些甚麼呢?又不是相熟的老朋友,充其量只是同樣落在牢獄的囚友,某程度算是個沒有誠心誠意去安慰她的局外人。
「怎麼阿荊還未活過來?」在一片沈寂的氣氛之中,我嘗試展開新話題來掩飾內心的想法。
「他是最遲死掉的一位,所以復活的時間也是最遲。」她以沒有高低抑揚的聲線淡淡回應,似乎是連說話的心情都沒有。
待阿荊復活後再問問他吧,跟這個少女面對面的時候,總是覺得渾身都不自在,彷彿連周圍的空氣都要馬上凍結起來。既然如此,我只得閉上嘴巴。抬頭望向吊死在樹梢的搖晃背影,我默默無言的等待著。
時光在不斷流逝,樹林間的綠葉輕輕拍打著,粉色的花瓣隨之飄落,流洩出如風的清麗旋律。我倆就像憑弔著某個使人懷念、痛惜不已的舊友,不發一言的感受著這份春曉的氣息。
仿若是為了挽救少女和我之間的死寂氣氛,阿荊終於動了,雙腳在虛空中毫無意義的踢著,緊繃的粗繩隨著他苦苦掙扎的動態而發出「吱吱」的磨擦聲。
少女不慌不忙地拿過翻倒在旁邊的木椅子,讓阿荊站在上面,然後遞上一柄細長的手術刀。粗繩很快便被割斷了,他屈膝蹲下來,捂住胸口,吐出一口又一口黃黃綠綠的混濁液體,洋溢著臭不可耐的酸味。
她若有所思的離開了,只留下我一個人呆立當場,不知如何是好的掩著難受的鼻子。
「酸酸澀澀的,好想喝水啊!偏偏昨天救起的那個混蛋搞甚麼自殺,把唯一的水源都弄得一蹋糊塗,唉。」阿荊隨手拔過一根青草放在嘴裡猛嚼,沒多久後又皺著眉頭吐出來。
「你還好嘛?要不要扶你到一旁休息?」雖然口裡這樣說道,事實上我並不想他靠過來,只是虛偽地表達所謂的好意而已。
「好個屁!」他一字一句的吐出來。
「呃?」我一時反應不來。
「小姐啊,妳真是我在這裡十幾年來遇上最麻煩的對象,先是在醫院找妳找了半天,接著花了幾小時跑上山、跑下山,最後還要拖著累得半死不活的身體跑樓梯,到我要吊頸的時候都差點沒力氣吊了……」明明看起來已經是個一腳踏在鬼門關的人,埋怨的字句卻是源源不絕的,阿荊的內心大概是處於精神飽滿的良好狀態吧。
「誰叫你們事前不告訴我。」我忍不住開口反駁,不過老實說,即使是知道了紅月的事,也不會願意相信吧,不親身體驗一次,絕對會認為是無稽之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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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創作|小說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