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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08/10 14:50:00瀏覽23|回應0|推薦2 | |
沈澱的夜色裡,冰寒刺骨的疾風「嘎吱嘎吱」的在空中吹過。
一切都帶著不尋常的靜,如同暴風雨前的靜寂海面,也像是世界末日前的安寧和深沈,包圍住我的都是沒有生機的灰暗光景。
有點熟悉,也有點陌生的感覺,我說不出這裡到底是甚麼地方,鬱鬱蒼蒼的大樹正遮蔽住天空。在昏沈無力的異樣狀態下,甚至連恐懼和驚慌都不復存在,我的腳步擺脫了無從運作的思維,自自然然的在黑夜的森林裡向前邁進,尤如與生俱來的本能。
不知走了多久,我按住粗糙的灰棕色樹幹停下來。前面的樹蔭和樹蔭之間,偶爾穿插過微弱得難以察覺到的光線,輕輕的、淡淡的,讓人幾乎在無意間忽略而去。
在朦朦朧朧的月光下,眼前的小庭院看似荒廢多年的墓園一樣,半枯黃、半慘綠色的茂盛野草長及人膝,隨著涼風的吹襲而搖搖擺擺,遠看就像一片起伏不停的海潮,甚至能夠聽到波濤拂拭的聲音。小心翼翼地提起腿,好不容易橫過這片小草原,令人熟悉的兩層式屋舍,死氣沈沈的沒有亮著半點燈火,污濁不清的玻璃窗在訴說它被主人遺忘的年歲。酡紅的蔦蘿花沿著水管爬上深沈的屋頂,地上零零碎碎的散發著自牆壁剥落的油漆和混凝土,看來是日久失修的樣子。
慢著,到底是怎麼一回事,這裡不正是阿維和我的家嗎?怎會變成這個頹廢的樣子啊,我自己差點認不出來。
我如常地掏出那串銀閃閃的鎖匙,「依啊」一聲打開大門,幽暗的玄關處散亂地排著好幾雙陌生的男裝鞋子,上面鋪著一層厚厚的灰塵,而應該存在於我記憶裡的漂亮乳白色鞋櫃和新買回來的深紅色地毯,卻是不知所縱。
我伸手按下開關,圓滾滾的燈泡依然灰暗一片,並沒有如期的亮起來。是按鈕壞了,還是碰巧停電?為了確認目前的狀況,我拐進了廚房,驚異地發現這個廚房並不是我所認識的開放式廚房,在這裡多出一面灰白色的牆壁,完全看不到客廳和飯廳,僅有爐上的鍋子和擱著待乾的碗碟還是老樣子。
儘管心底裡滿是疑問,我沒有停下我手上的確認動作,艱難地踮高腳尖,勉勉強強的打開了電箱,一整排純白色的電制都是好端端的,完全沒有跳電的情況。
正在拿出手提電話找阿維問問看,才發現自己身上除了那串鎖匙外,連錢包都沒有,看來是不小心遺在睡房的櫃檯裡。望望手錶的指針,時間尚未太晚,與其一個人留在這麼黑暗的環境裡乾著急,倒不如先乘車回市區逛逛街,或者到客廳打個電話叫阿維趕快回家陪陪自己。
一步一步的走前,全屋僅有透過污穢不堪的玻璃窗所照射而來的淡淡藍光,水晶吊燈的半透明黑影下,飯廳和客廳裡都是一片狼藉,黑沈沈的雕花鐵椅子橫倒在桌子下方,櫃裡的可愛裝飾品似是被人粗魯地揮手掃落,亂七八糟的散落地上,無數的玻璃酒瓶碎片之中,甚至可以發現疑似是蟑螂的活躍身影。
淺色的木地板中央,誰都可以清晰地看見幾個棕紅色的血手印,雜亂地交疊,微微反射著暗淡的光影,不需要用手去確認,都能夠知道它還是濕漉漉的,是遺下不久的新鮮血液。
是誰的?難道……是阿維和強盜打起來,受了傷嗎?
不可能的,我這樣告訴自己。單純遇到強盜,並不能解釋眼前的一切。
無從言語的戰慄之中,我背靠著慘白色的牆壁,呆立當場,不知如何是好。我強作鎮靜,顫抖著的手,在小桌上摸過我從來沒有見過的淺灰色家用電話,還未來得及去嫌惡那灰塵的髒厚質感,耳筒傳來的空洞和寂靜,彷彿是判了我無從上訴的死罪。
幹甚麼自己嚇自己,不就是停電嗎?既然如此,沒有電力供應的電話,自然是不會正常操作啊!正想這樣安慰自己時,卻驚見家用電話的長方形螢幕正亮著柔和的綠光,上面的灰黑色數字清清楚楚地顯示著現在的時間,猶似嘲笑著我此時此刻的慌亂思緒。
詭譎無比的情況之下,我的思維卻沒有半點停歇,反而比平日更為留心───要是電力是恢復過來,玄關的燈應該會亮起來才對。
陰森的感覺迎面襲來,心臟大力和快速的激烈跳動著,直教人喘不過氣的震撼,每個地方都不對勁,這裡真的是阿維和我的家嗎?
回過神的時候,兩隻觸鬚抖動的蟑螂正朝著我的方向跑來。無論目前身在甚麼詭譎的情況,畢竟拋不下害怕昆蟲的真實本性,我下意識地丟開毫無作為的家用電話,慌忙走開,往走廊趕緊直奔,頭也不回的衝入睡房。
而阿維赤著雙腳、垂頭站立的背影映入我的眼簾。
就在我正想開口喚住他,卻發現幽暗深沈的房間裡還有一個陌生人。她戴著方形的粗框眼鏡,一臉文靜內向的氣質,明明穿著不算長的碎花裙子,卻躬著雙腿,以奇怪的姿勢吃力地坐在地上,也就是阿維的跟前。
穿著黑色絨褲的阿維,居高臨下的俯視著這個女人,他蒼然的側臉鍍上一層來自窗外的淡淡光輝。自玻璃窗射入的四方形暗光照在微亂的床上,在快要轉變成黑色的黯藍夜幕下,孤單的斑駁樹影是小草原裡唯一的景物,隨著陣陣強風,劇烈地晃動,不知怎的令我聯想到眼前這個阿維,寂寞的味道濃郁得化不開、散不去。
為甚麼你的樣子看起來這麼悲傷?
我想了解目前的情況,荒廢的小庭院、突然改變了的廚房、亂七八糟的客廳和飯廳、電力供應的詭異狀況、這個女人的身份、和他的關係、還有外面的鮮血手印……疑團幾乎是多得數之不盡。
偏偏稍微走近幾步後,彷彿有道無形的牆阻礙在我們之間,腳步一直在向前邁進,但結果是原地踏步,而我怎樣大聲的叫著,他們二人都沒有發現到我的存在。
原來又是夢境嗎?
就在我想鬆一口氣時,眼睛赫然瞄到這位背靠牆壁坐在地上的女生,麻繩的末端從腰部的旁邊露出來,原來她把雙手都放在身後,並不是出於自己的意願,而是因為被粗繩索綁住了,根本動彈不得。
「阿維」,又是你做的事嗎?
而他當然沒可能會回答我,蹲下來凝視著這個女人,一句話都沒說,伸出受傷染血的右手,拂開她鬢邊髮絲,輕撫她細白的臉頰,留下一抹又一抹奪目的驚心血紅。
她好幾次偏過頭,企圖閃避著他的觸碰,滿眼裡都是驚懼惶恐的軟弱神色,兩片嘴唇微微打開,身體陷入緊張的狀態,而導致頸部的青筋暴現出來。
逃避,是徒勞無功的嘗試。阿維雙手用力捧住她的下巴,讓她的頭連動都不能再動,以溫煦得讓人心寒的語氣,柔聲安慰道:「為甚麼你在害怕?你到底在害怕甚麼?」
沒有任何回應,他就像電話錄音留言一樣,重複同樣的語氣問了一次又一次,但她直至最後,仍是沒有回答阿維。
良久,兩行清澈的淚水隨著嗚咽的悲聲落下,她絕望無助地叫喊道:「放開我、放開我!求求你放我走,我答應你,我絕對不會告訴警察的!放我走!」
阿維冷冷地望著她好一會,然後摑了一記狠狠的耳光。她整個人翻跌在地,發出慘烈的碰撞聲,血跡斑斑的臉上變得火紅的,單是看上去都覺得痛,然而她是一聲都沒有哼出來,淒然咬住下唇,無聲的苦苦抽泣。
他眼不怒,眉不皺,兩手粗暴一拉,硬生生把她移回剛才的坐姿,頭顱還「呯」的一聲撞到灰白色的牆壁上。他兩手運勁按住了她的肩膀,目無表情地說:「這不是我想要的答案。」
幸好這只是一場夢境。現實中我所認識的阿維,從來都是善待女性的爽朗青年,絕對不會做出這種暴力的事情,更不是這麼衝動和不擇手段的惡人。
阿維那複雜的目光漸漸沉澱下來,像是強壓怒火的呼吸聲也歸於平緩,木納地親上了她的嘴唇,慢慢的吸啜著,女生卻是愈哭愈淒楚,兩人之間完全沒有戀人應有的幸福感。阿維自己大概也察覺到這件事,臉色一黯,眉頭緊鎖的停下來,苦澀地慘笑。 ***
「再說,說我想聽的話。」他在她的耳邊輕聲細語,照道理我不該聽得見,不過我依然聽得很清楚,尤如心靈上的對話,直接灌在我的腦海,迴盪著迷幻的音節,沒有任何隔閡。
她的肩膀簌簌抖動,遲疑一會,邊哭邊道:「是我對不起你,我不是一個好的女朋友,從來沒認真對待你,是我不好,一點都配不上你,你要罵我、打我都可以的……」她說著說著,聲音慢慢收細,彷彿是害怕說錯了話,就會惹來一頓暴打。
「不對,不是這樣。」阿維淡漠的臉上再次皺起眉頭。
她低下頭,怯生生地道:「你……求求你原諒我吧,好嗎?」
「不錯,你繼續。」他欣然地眩目一笑,似乎對於答案很滿意,鼓勵對方說下去。
「你既然……既然願意原諒我的過錯,你就快些拋棄我吧,讓我走好不好?反正我這種人留在這裡,只會徒令你傷心和不高興,大家都得不到幸福……」聽罷,他臉上的明朗在一剎那消逝,深深嘆息。
「我先給你沖杯熱茶,把你綁在這裡都好一陣子,應該會很口渴。」
他站直轉身,往我的方向走著。而我終於從正面望到他的樣貌,一副年輕的陌生面孔,健康的體魄,大概二十多歲,還在念大學的時候似的。
「你、你到底想怎樣?」她尖銳地大叫。
阿維停下腳步,冷冷回應道:「想讓你喝茶,然後送你走,你不喜歡嗎?」
「真的嗎?」我和那個女人抱持著同樣的疑問。
我心底裡湧現出不祥的預感,不敢相信事情就這樣簡單的步入終結。即使是一個夢,充滿著惡意的黑暗環境裡,總覺得最後等待著大家的,只會是一個無人樂於看見的恐怖結果。
他走過我身旁,手臂的衣角穿越過我的身體,不悅地拋下一句:「難道我曾對你說過假話嗎?」
片刻,他果真泡了一杯冒著水蒸氣的熱茶回來,杯身還掛著一個茶包的亮黃色標籤。他蹲在那個放鬆下來的女人身旁,在報仇的心態影響下,阿維粗暴的把滾燙的茶水灌進去她打開的嘴巴,從她面容扭曲的臉,卻拚命大口大口堅持吞下去,就可以知道她在苦苦忍受著這個酷刑。
她咬咬燙傷的舌尖,小心翼翼地道:「請問……我可以走嗎?」
「讓我多懷念一會,自然放你走。」
「嗯。」女人虛應一聲,身子抖震一下,卻是沒有再苦苦掙扎,任由阿維緊緊擁抱住她的肩膀和細腰。
女人的視線隨著時間的流逝而逐漸飄遠,神態迷迷糊糊的,找不到焦點,苗條的身子一軟,渾身無力的靠在阿維的胸膛。
「好暈……你、你到底讓我喝了甚麼?」她以氣若游絲的聲音質問著。難道是為了留住她而用上了迷暈藥嗎?不知怎的,迷暈藥這三個字,深深的喚醒了我和阿維相識時的畫面。
阿維沒有任何回答,默默解開了她的麻繩,繼續擁抱她,臉上綻放著明朗和愉快的光輝,也許是陷入了兩人之間的回憶,一樣又一樣的回味著當初的美好,而意識距離殘酷的「現實」愈來愈遠。 ***
時間久了,該害怕、該厭惡的場面都一一過去,讓我不禁在想,這個「故事」捨得完結了沒有?我只想從這場噩夢裡醒過來。
「啊啊啊啊啊!」
而下一幕卻是聲嘶力竭的慘叫聲,女人推開阿維,躬著翻滾的身子在冰冷的木地板上抽搐著,鼻上的方形黑框眼鏡一下子摔到雙人床下面的空隙。她不斷地吃力乾咳,直至喉嚨沙啞都沒有停下來的意思,兩手按著胸腹一帶,似乎是中了劇毒,以致腸胃嚴重絞痛。
阿維把她重新抱入懷裡,任由她尖銳的指甲,狠狠地刺入自己的手臂裡,留下一條又一條的血痕,而他卻像是處身事外,冷眼旁觀著這個女人辛苦地呻吟的模樣,細細的望去,尤如在欣賞一件令人驚嘆不已的藝術品。
「不、不要這樣!」叫的人卻是我自己。怎麼噩夢的最後總會是殺人?而且殺人的往往是阿維?到底這些有甚麼含義?
她沒有放棄活下去的念頭,用尖尖的手指在喉嚨間挖掘下去,瘋狂的挖著,愈挖愈深,面容愈來愈痛苦和妖異。不過她並未能成功地嘔吐出甚麼毒水,而四隻手指頭都染著稀薄的血紅和半透明的唾液,絕望的神經質臉容沒有持續很久,她開始神智不清的展開刺耳的尖叫。
「夠了,我不要再看了!」
上天並沒有聽到了我的哀求,女人的哀號、掙扎、受盡毒藥折磨的痛苦,不急不忙地在眼前慢慢上演。我叫天不應,叫地不聞,最後只能跪在地上,呆呆的盯著阿維那刺骨的溫暖笑意,而女人的動作開始由激烈歸於平靜,最後踏入寂寥無聲。
女人一動也不動,強睜著的眼睛異樣地突出,嘴邊流著透明的液體,臉上化開的血跡亦枯乾成棕紅色,再也沒有生氣的肉體,在告訴我她已經斷氣的事實。
而阿維仍然在抱著她,低下頭,無從看到他臉上的表情,是殺戮後的快意,還是失去對方的悔恨。
我眼前突然一黑,耳邊倏地傳入阿維的厲聲吼叫:「為甚麼,就是不說留下來?」那撕心裂肺、震耳欲聾的驚憾聲調,讓我的心跳砰砰作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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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創作|小說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