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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08/10 14:40:00瀏覽31|回應0|推薦2 | |
下班後,阿維和我到附近的菜市場去。
老實說,我一向討厭到菜市場,不是因為髒亂的環境,而是因為不喜歡看到商販活活宰殺家畜的情景,所以即使超市的價錢比較昂貴,還是會習慣到超市去買菜。儘管兩者都同樣經過宰殺的必要過程,畢竟眼不見為淨嘛。
每次我這樣跟他說,他都會敲敲我的頭,笑著回應道:「親眼看著老闆娘殺掉的,才肯定新鮮,味道會比較鮮甜,難道你分不出來嗎?」我白了他一眼,畢竟這個不是討論中的重點吧。
買了幾個沾著泥屑的馬鈴薯後,他牽著我的手往二樓走:「今晚我想吃雞。」小心翼翼地踏過濕漉漉的淺黃色地板,我們來到賣活雞的攤販,前面的老太太們正聚在鐵籠旁議價紛紛,而販子粗暴地從後抓住那隻母雞的一對羽翼,兩隻翼緊緊貼在一起,痛得那隻雞不斷掙扎和尖聲啼叫,尖銳的爪子在空中拚命揮舞。
眼見前面的長隊伍沒有變短的意思,插隊的歐巴桑愈來愈多,大概是相約來買菜的街坊或者老朋友吧。我皺起眉,偏過頭提聲問道:「阿維,這裡人很多,恐怕要等很久,還是先買其他東西,一會再來好不好?」
而阿維卻是看得兀自出神,我接連喚了兩聲,都沒有理會我。朝著他呆滯的視線望去,原來是商販開始宰雞了。
他一手抓住雞頭,母雞的身體在不停苦苦掙扎,甩出幾條隨風飄散的棕黃色羽毛。鐵籠裡擠壓在一起的母雞,在僅有的窄狹空間細細拍著未能伸展開的羽翼,也在「吱吱喳喳」的尖聲叫嚷,尤如在強烈抗議同類慘被殺害似的。
只見商販手上的長方形利刀快速一劃,色澤濃郁的雞血從牠的頸項飛濺到下方的藍色塑膠大桶,而不斷郁動的羽翼和爪子開始慢慢無力下垂。他把半死不活的母雞丟到下面的桶子裡,讓牠自個兒等待死亡的來臨,抖抖半鏽的利刀,在髒兮兮的黑色膠圍裙隨手抹抹,然後跟面前的歐巴桑說:「大概十五分鐘後就弄好啦。」
也許是中年大叔那與別不同的沙啞聲音終於喚醒了魂遊太虛的阿維,他漾起溫純的微笑地回過頭,以爽朗愉快的語調問道:「啊,妳剛才是在叫我嗎?怎麼了,是不想吃雞肉,想吃別的東西嗎?」
我一邊重複著剛才的說話,一邊拉著他走,這時候經過的鮮魚販攤,一條活躍的黃鱔魚把充滿魚腥味的水花飛彈到我身上,及膝的連身長裙立即沾濕一大片,而老闆也慌忙道歉。心裡嘆氣一聲,這也是我討厭來菜市場的其中一個原因。
就在我從手提包拿出紙巾抹掉污水的時候,阿維冷洌的視線射向放在碎冰上的血淋淋魚肉,雖然沒有了頭顱,但剩下半邊身子的魚肉仍在郁動和反應著,而染著血絲的慘白色魚鰾,尤如人類的心臟般,規律地一下一下跳動。牠緊繃僵硬的尾巴以毫不自然的角度向上彎起來,震啊震的,看上去應該是挺駭人,但一般會逛街市的人早就看得麻木了。
「不知道人死後,是不是也這樣奇奇怪怪呢?沒有腦袋都能夠殘缺不全的活上幾個小時,光是想想都覺得可怕啊。」我突如其來的吐出一個不經大腦思考的問題。
「說笑啦,這是驚慄電影才有的情節呢。」感到有點幼稚和後悔,我只好自問自答的擅自了結這個愚蠢的糗話題。
而阿維卻是滿臉認真地答道:「當然不會,人類始終比較脆弱,很容易就死掉了。要是沒有了頭顱,那有活著的道理?別說砍成一半,單是割個傷口,失去了相當程度的血液,或者來個細菌感染,都已經死翹翹了。」
我開玩笑的回應道:「說得好像你親身下手似的。」
「這沒可能吧!」他遲疑的停頓一下,開朗的吃吃笑,領著我繼續往前走。
每次回想起他說出這個答案時的神情和動態,我都會感到強烈的不安。日常生活裡的蛛絲馬跡,其實早就告訴我一切的真相,只是那時的我並沒有想到這麼長遠和尖銳。
* * *
嗅著自己身上揮之不去的難耐腥臭味,一直以為會放著封塵幾年的小禮物,終於派上用場了。
我雙手棒著疊好的替換衣物、上面擺放著一個芬芳的浸浴球花紋紙盒,踢著粉紫色的軟毛拖鞋,緩緩步至洗手盤前面,把一切都放在它左方的空位處。
這盒浸浴球是兩天前碰到的舊朋友所送的,好像是試用品、還是贈品之類的東西。她自己家裡沒有浴缸,用不著的情況下便想送人,只是幾個朋友的興趣都不大,所以才送給不算太相熟的我。
晶瑩剔透的淺藍色格調,一大塊銀亮光潔的圓鏡,門後的鐵架掛著浴巾和面巾,牆邊的小型玻璃架上只是整齊地放著兩隻窄長的膠杯、兩支牙擦和一支防敏感牙膏,其餘的東西都在洗手盤下面的櫃子裡面。
所以,浴室看起來還是帶著那種強烈的簡潔感。不過,這也許已經是這間充滿著寂寞空氣的屋子中,看起來最有那種「有人居住」的感覺,也許是因為阿維總喜歡把家裡執拾得井然有序,是完全沒有生活氣息的清洌味道。
老實說,一直都未曾嘗試過這種產品,我真是連如何使用都不知道。也亦是這個緣故,我細細地閱讀著那張一頁說明書,直至全部都清楚明白為止。在平淡的生活中,人總愛試試新玩意呢。
我把通透的磨沙浴簾拉向牆壁,再用花灑把流線型設計的乳白色浴缸稍微沖洗乾淨。我弄好黑色的膠活塞,扭開水龍頭,然後設定水力按摩裝置。我調好了喜歡的水溫,才卸下了那串亮白色的仿珍珠長頸鏈、手錶。當水位浸到理想的深度,我輕輕拋出那浸浴球,在溫水的熱度下散發出有點兒過份的玫瑰花味道。
我脫下染著腥臭味道的衣物,浸泡在洗手盤裡,然後把左腳伸進去香噴噴的浴缸……
* * *
感受著從溫水升起的濃厚蒸氣,我慵懶地張開雙眼,眨動幾下。
糟糕,好像不小心在浴缸中睡著了,希望不會鬧傷風感冒吧,不過水溫還是很暖和,應該不怕的。
大概是整個星期的工作後,即使是不太艱難的事務,不論身心還是會覺得疲憊吧。不過,在我有生之年,我都未曾在床舖、沙發、公共交通的座位、或是課室的椅子以外的地方睡著。
一定是太舒適了,才會在這裡睡著的。溫熱的水,像是讓全身的神經都放鬆下來,把所有勞累都蒸發了,甚麼都不用想的情況下,連內心都漂浮著一種安定之感。只剩下流動著的暖水,輕柔的靠攏我的軀體,令人想一直一直的泡下去,完全不願意離開。
是泡得太久嗎?玫瑰的味道已完完全全地消散了。望著我赤身泡著的水,是通透的淺紅色,就像血液滴落水面後逐漸化開的艷麗顏色。
那芬芳的浸浴球卻是不見縱影。因為那東西的份量足夠用好幾次,如今看來我已睡了很長的一段時間,至少兩三個小時左右,而且阿維鐵定是出門了,否則他定會以為我在浴室裡鬧貧血暈倒,擔心得不斷拍門而吵醒我。
水氣蒸騰中,珍珠的首飾映襯著雪白的肌膚,不、看著看著,甚至可以稱得上是蒼白。看來是浸浴球的功效,我才沒有那麼白呢。
奇怪,事前不是已經把那條白色的仿珍珠長頸鏈卸下嗎?怎麼現在還是掛在我的頸上?我即使是睡糊塗了,也未至於會離開溫暖的水面,濕漉漉地走向洗水盤,然後戴上去,再走回去泡吧?
不對。細細看去,亮白的珍珠之間並沒有串連著耀眼的銀色閃石,那根本不是我上星期所買的款式!我根本壓根兒沒有這種簡潔設計的頸鏈!
異樣的不只是這個───我的頭髮!原來是平凡得不能再平凡的及肩直髮,現在卻是長得足以漂浮在水中晃動的波浪黑髮,癢癢的觸碰著我蒼白的身軀。
到底是怎麼一回事?我想伸手扶住浴缸的邊緣走出去,可是除了頸部以上的部位能稍微郁動之外,其他身體部位根本就動不了。彷彿是兩年前被人用藥迷暈時的奇異情況,雖然那種感覺我已經記得不太清楚。
我難以相信眼睛所看見到的一切,通通都是不對勁。不對、不對!
正想提聲尖叫,如常的郁動著嘴唇和舌尖,叫著「救命啊」,卻是半點聲音都沒有發出來。那是極度奇異的情況,與感冒失聲時的嘶啞嗓子完全不一樣,像是聲音被奪走了似的空洞和虛無。
這恐怖的情景,如同是走進了都市怪談節目的驚嚇影片,我目瞪口呆的盯著前面那個恆久不變的空間,不禁顫慄的抖震起來。
這間總是被一片菁菁綠意所包圍的休憩小屋,獨門獨院的坐落遠離公共車站的偏僻山林,與唯一的老鄰居相隔甚遠,他只會在度假時回來小住幾天。偶爾亦有熱愛爬山和晨運的人來到附近,但無從呼叫求救的狀態下,誰都不會發現我。只能睡在這浴缸中,漫無目標地等待著甚麼的來臨。
阿維,救我!我在心中苦苦地哀叫著。
如果這僅僅是一場噩夢,為甚麼我會感到難受,為甚麼我會無法從夢境清醒過來?請告訴我,這只是個睡得太沈的關係,而不是確實發生在我毫無抵抗力的身上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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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創作|小說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