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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08/10 15:25:00瀏覽37|回應0|推薦2 | |
再沒有如同親身經歷一樣逼真的噩夢,也沒有讓人困擾和恐懼的幻覺,平安無事的存活到現在,到底是不是意味著,這僅僅是我的心理毛病,在不知不覺之間,已經完全痊癒呢?
我竭力地以這種方式來說服和催眠我自己,但內心的深處,還是有一道聲音不斷在提醒我,阿維這個人的危險性不容忽視,我必須好好留意他,即使沒有任何可疑之處,也許是我忽略了甚麼細節的緣故而已。
距離那件可怕的事快半年了,我依然是和阿維在一起,工作沒有變,在病人資源中心繼續當著平凡的事務助理,雖然職層不改,薪金倒是增加了一點點,最近忙著宣傳醫生們的健康講座、造口和心臟部門的病人旅行日等等。
一個多月後的暑假,還得好好安排附近幾間中學所派來的學生義工,讓他們在病人資源中心的年刊幫忙編輯、製作壁報、影印病人的專科推薦信、在藥劑部數藥、還有整理病歷表;所以,現在先得把平日來的家庭主婦義工的時間表作出一些調整呢。
我唯一的拍擋阿瑩,坐在病人圖書館外的接待處的活動式座椅上,左轉、右轉,像個天真無邪的活潑小孩子似的。她抬起頭往我瞧,愉快說道:「看來你的男朋友對你很好呢,真叫人羨慕呀。」真是的,我被瞧得挺不好意思的,聽著阿維被誇讚著,起初有點飄飄然,但沒多久就有別的念頭佔據著我的內心。
不論是那個女人被砍得鮮血淋漓後還在苦苦求情的可憐身影、還是死屍般的蒼白手臂上那深可露骨的醜惡割脈傷口……每一個幻覺,每一個夢魘,如今依然瀝瀝在目。只要我一聯想到這些過去,令人恐懼的光景就會連同眼前的現實互相交疊,變成兩層式的泛白畫面清亮地映照在眼前。
現在的他,的確對我很好,可是總有一天,可能因為某個意想不到的導火線,也可能是甚麼原因都沒有,他會忍不住殺了我,如同這些被抹殺的女人一樣,淪為離奇失縱人口的其中一名,靜靜地腐爛的屍首永遠不見天日,遺下充滿怨念和惡意的亡靈在世間無定向地徘徊。
「下次大家一起吃午飯時,帶你的阿維讓我們來看看吧!」來病人圖書館借走整套天龍八部系列的武俠小說的鄧醫生,一邊在名單上簽著自己的名字,一邊以疲憊的聲線開玩笑,大概是急症太多的緣故。
「可不像我的那個,每次送禮時都一臉不高興,活像我欠他錢似的,根本是有意無心的!」她一直念著男友那裡做得不對,而鄧醫生一邊繼續簽名,一邊隨意應著「這種人不要得啦」、「真慘喔」、「丟了他吧」之類的廢話,稱不上是甚麼安慰,反而比較像是開玩笑的答覆。偏偏阿瑩受騙了,一副受落的樣子,直教人看得搖搖頭。
生怕話題又回到阿維身上,我故意提起鄧醫生最近的英國旅行。這下子,阿瑩說得更是起勁了,一會問他拿照片看,一會又問他有沒有艷遇,看到他臉上無奈的樣子,就覺得很有趣。
現在我的情況就是一面享受、一面冷眼旁觀地保衛一切。諷刺地,全世界只看到我的幸福。那不是真實的全部呀!可是,我是無論如何都不能夠說出來,儘管有時我會忽然很想向誰去傾述內心的不安。
也許,我是不希望我內心一直認定的壞事被證實,然後毀掉自己的幸福;或者,我很怕自己真的是得到了思覺失調、精神分裂、被害妄想症之類的病症,我甚至連去找相關的人去詢問的勇氣都沒有,即使身邊要找這方面的專業人士是極為容易和方便的事,只消開口問鄧醫生一句,搞不好甚至能在沒有預約的情況下插隊。
但我沒有這樣做。
* * *
這半年來,我把那本秘密的日記簿一字不漏地看過了,文字上顯示的都是從平日的他絕對看不出來的思緒,就是當他說著過去的回憶,也絕無一點難過的氣息,連丁點兒的激動都沒有。
「不要!妳們太殘忍了!不可以!求求妳們停止吧!」
「很失望、很傷心、很討厭、很內疚、很後悔、很丟臉、很無能、很忿怒、很怨恨……我不會容許再出現,也不能忍受再出現!」
「想擁有一個人也有罪嗎?」
「原來笑可以這麼痛苦,我想哭、我想罵,但我可以嗎?我能夠嗎?就是做不出來,讓我笑到世界末日吧。」
「活在腦海裡的你,就能永遠陪伴我了......」
偶然我因為那些不可告人的回憶而感到煩惱和恐懼的時候,往往阿維都能夠一眼瞧出來,雖然他應該還是不知道到底我在恐懼甚麼。要繼續還是放手,選擇權在我手上。不過一旦決定捨棄,可能所失去的不單是他,還有自己的生命。
不計較恐懼,這段日子的確過得很幸福。半年前,他的確對我做出傷害性的事,但那個也許只是他太緊張吧,而且他已經很內疚,也跟我道歉了,接下來沒有再做相似的事,連吵架的場面我現在也憶不起半個。
他過去的日記的言辭之間,都沒有明確寫著殺人的事,頂多也只是記載自己被拋棄的經過和原因。總之,一切其實還是我的猜測而已,連最基本的犯罪證據都沒有。我不願去相信,他會把所有捨棄自己的女友,毫不留情的一個一個地殺掉。再者,要是真的全部殺掉了,屍體都收藏在那兒?難道不會被發現嗎?我嘗試理性地分析。
差不多回到家門時,阿維致電給我,說因為電腦學會的開會日期調動到今天放學後,作為諮詢顧問之一的他不得不留下,所以要晚點回家。雖然他並不是學校的老師或教學助理,而是電腦管理員,但學會的事他倒是很熱心,和學生們相處不錯,有時還一起吃午飯,聖誕節和生日時也收到不少學生送的賀卡。
像他這樣的人,有可能殺人嗎?不會吧。
還是,我已愛得盲目了?
* * *
當一個人的時候,偶然我會記起那夜的夢,在迷幻的淡淡月光之下,位於慘綠色的凌亂草原中央,那棟被背叛和惡意所纏繞的「城堡」。那樣子的阿維,無論是真實還是幻想,現在回想起來都覺得很悲哀。能夠把逼到如此田地的受害人,也許相對而言,是更為殘忍的人。
與其說是同情,倒不如說我竟然不知不覺把自己放在殺人者的立場,而為他悲哀。
我站在這間位於山上的兩層式小屋前,也就是我和阿維一起住了兩年多的家。這樣胡思亂想之際,回過神時,發現自己不知何時已經繞到後面的庭園發呆去。那是一個我很少踏足的地方,除了長著的那棵既不開花也不結果的尋常老樹,遠處就是森林的邊緣,沒甚麼特別值得欣賞的美麗景色。
這裡只是一片凹凸不平的爛草坪,有些角落很翠綠,有些卻是又乾又黃的,泥沙多於一切,所以我從來沒有在這裡種植甚麼花花草草的打算。瞧這裡的土質,應該會白白浪費它們的生命。
太單調了,不論是屋裡還是屋外皆是,無論我怎樣努力去改變,都是逃不掉這死氣沈沈的灰暗色彩───庭園裡是恆久不變、不健康的黃綠色,屋裡則是配成差不多色系的統一傢俱和裝飾品。
早就該種植一些色彩繽紛的花卉吧,簡簡單單、生命力極為頑強、能夠適應這裡的差劣土壤、不用怎樣打理都能好好生存的就最佳。不過,世界上有這種花嗎?想著想著,我在細小的庭園裡踏著步。
然後我就注意到一件很奇怪的事情。
眺望遠處的枯黃色草坪上,突兀的長著一大撮茂盛的翠綠野草,有無數烏黑色的小蒼蠅圍繞著甚麼飛來飛去,像一堆在空中追趕著清風的粗黑泥沙,也像是深海裡集體逃避著捕食者的慌亂魚群,看上去並不可怕,倒是讓我好奇起那件物事來。
會不會是一些沒有公德心的登山人士,遺下了甚麼發臭了的垃圾在我家的庭園呢?畢竟我們沒有砌上高高的圍牆防盜,平日挺多小動物都會來這裡走動和覓食。我走過去,一腳向這些盤旋在半空的煩人小東西踢去,把牠們通通都嚇走,偏偏趕走它們後,卻是很快的又會跑回來,戀戀不捨的飛散在附近的空間吱吱作響。
就在我低著頭的視線接觸到蒼蠅們所包圍的它,愕然的我不禁瞪大眼睛,思想和動作都停滯起來,腦海裡只剩下沒有盡頭的空白,然後於這片被吞噬了希望的難過之中,若隱若現的浮現著臉上濺滿血液的阿維,那憂鬱而殘酷的面容,還有狠狠貫穿著「我」的心臟的鋒利短刀。
阿維,你到底殺了多少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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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創作|小說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