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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08/10 15:30:00瀏覽41|回應0|推薦2 | |
又是屍體,又是一個受害者。阿維,請告訴我這是最後一個你所殺害的人吧,一個又一個恐怖的幻覺,我真的再也受不住了,你總是不會讓她們死得舒舒服服、乾乾淨淨,非要狠狠折磨一番才讓她們步入黑暗的死亡。
不知是休息夠了,還是聚集而來的蒼蠅愈來愈煩擾,阿維慣性地拍拍長褲站起來,這一貫的小動作看得我很悲哀、很難過。他繼續往我的方向直直走著,一雙紅紅的疲累眸子正好對著我的眼睛,彷彿是真真正正的看著我一樣。
屍體的手隨著他拉扯的動態而甩出來,這時腦筋已經遲鈍的我,才憶起埋屍之地正在我腳下。不、不要過來!我想用手蓋著我的眼、我想跑開、我只想要「現在的阿維」,甚麼過去我都不管了!
可是我的身子又是無從郁動,連貶眼都不可行的情況下,陣陣難以忍耐的涼意,慢慢滲透眼睛的表面,愈發苦澀,洶湧的淚水開始不自控的往下滴落。
「過去的阿維」終於走到一個讓我能看清楚所有事物的角度,大概在我兩三步之前吧。兩條繩子的末端深深地吃入一個女人的頸部,生前美麗不美麗、年齡、氣質都已經無從再看出來,只是一具步向腐爛成骨的醜陋屍體。
她的頭無力地下垂著,強睜著的眼睛異樣地突出,眼珠模模糊糊的化成一團散開的雲狀,彷彿是快要腐爛掉的徵兆。一隻蒼蠅正停留在上面,似乎是細細地噬咬著它的食物。
因為及肩的髮絲蓋住部份臉頰的關係,沒有讓我看見也許更為恐怖的死相。聽說吊頸自殺的人,很多時死後都會從口中流出這些充滿異味的髒臭汁液,但我知道眼前的這個不幸的女人,並不是出於自己的意願。
宛如電視機未壞透時的奇怪影像,我的腦海赫然迤邐過零碎的畫面。幽深昏沉的客廳裡,一個長髮女人的柔弱背影,佇立於龜裂而透亮的玻璃窗前。巨大的黑色樹影在外面的世界隨風晃動,美麗而神秘的暗綠色原野滑如絨毛,遠處的黑色森林帶來狂風的旋律,在濃厚的鬱鬱蒼蒼的氣息中,那份沈寂教人幾乎喘不過氣來。
雖然是多麼熟悉的地方,我定定的凝視著它,卻能夠深深感受到,那裡擁有不一樣的神秘氣氛,那裡並不是屬於我的世界。
在暗夜的強大籠罩下,她輕輕轉過頭,緊鎖的細眉看起來很哀愁,不過我沒法看清楚她的臉容。這種詭譎的氣氛之下,她既像出塵的天使,也像是孤寡的鬼魅。遠遠看去,她小巧的嘴巴不停的開開合合,彷彿正在跟我說著話。
不行,我甚麼都聽不到啊,但又沒法開口告訴她,連簡簡單單的揮一揮手都動不起來。她垂下滿是婉惜神情的眼眸好一會兒,再抬起頭面向著我,死不放棄的繼續說下去,但這次只有不斷重複的四個字。
「快、逃、出、去。」她的口形以慢動作呈現於眼前。這就是傾盡辦法的妳所要向我傾訴的麼?一陣幽深的徹骨寒意傳達過來,悚然一驚,我的心不禁變本加厲的騷動起來。
女人的目光彷彿看穿到我內心的恐懼,沒有再重複任何警告的話語,眼角溫柔的耷拉下來,乍現出甜美耀眼的安心笑容。她那幾乎融入黑夜的身影,彷彿是隔著透明的冰塊,清澈的、慢慢的溶化開來,但那股幽冥的凝聚力卻是絲毫不分散。
四周盡是如同來自天國的閃閃晶光,微微銀亮的水滴滿佈眼前的空間,聖潔的掛住半空中,猶如夜晚的湖畔瀑布所揚起的水花,而突如其來的畫面慢慢淡去,一下子化為不可思議的逝夢的一部分。
這些迷幻的光芒的碎片驀然往下飛快的傾瀉,發出「沙啦沙啦」的噪音───這時我才如夢初醒的知道,那是從天而降的濕潤雨水。而暴風雨下那滿載著埋屍的回憶的灰暗世界,一邊冷笑一邊氣定神閒的等著我歸來。
「過去的阿維」如今就站在我眼前,自頭髮到褲腳皆是濕淋淋的,絕對可以擰出水來。他咬著牙的苦苦堅持,拖拉著少女那放了不知多少天的屍首,強烈濃郁的屍臭味撲鼻而來,直直的灌入鼻腔,即使於暴雨之下,都沒有半點消散。
愈來愈陰暗的天空下,看著他拋開粗麻繩,跪在我跟前,使勁的拚命用大鐵鏟挖啊挖,而我倆的四周都是飛濺的濕泥。前面用以埋屍的深坑,積著一小潭混著沙土的雨水,大鐵鏟沾上的污垢亦愈來愈多。他背後是攤在泥濘上的女屍,白色的蕾絲裙子逐漸沾成泥黃的污濁之色,是心理影響嗎,那雙停留著蒼蠅的腐爛眼睛竟然似是往我的方向望去。
太陽穴赫然隱隱作痛,尤如被銀針刺穿而過的透徹感,難以言喻的清涼貫注腦海,一連串的片段不能自控地狠狠衝入我的思維空間,眼前的景象一晃,再度看見那個向我作出警告的亡魂。
她被掛到天花板的吊燈座上,纖細的頸部被粗麻繩緊緊纏住,紫紅色的印記漸漸滲出血滴。她的雙手使勁拚命想抓住繩子,可是繩子纏得太緊,她的手指無法鑽進去,也無從握住借力,在徒勞無功的嘗試下,兩腿在虛空中無意義地踢著、苦苦掙扎,月光穿透而過的蕾絲長裙被翻得獵獵飛舞。
下面並沒有任何被踢開的椅子或桌子的存在,難不成……她根本不是自殺,而是被蓄意謀殺!
沙啞的嘶叫與呻吟沖擊著我的耳朵,她那副愈來愈痛苦的扭曲面容擠滿了緊鎖的皺紋,我痛心地別過頭,這時才驚覺後面的牆角下方,竟然窩著一個不起眼的男人,一身深沈的衣服和氣質幾乎與木櫃的漆黑影子融為一體。他抱著雙臂屈膝坐著,頭顱埋在臂間,只露出冷漠陰鬱的眼眸,靜靜地注視著眼前的一切。毫無疑問,即使沒有看清楚,我已經知道他是誰。
平靜下來的她,已經斷了氣。搖搖擺擺的屍體,漲紅的臉慢慢失去生存的顏色,瞪大的凌厲眼球空洞地注視甚麼都沒有的前方,張開的嘴巴裡微微伸出舌頭,凌亂披散的長髮掩蓋著半邊猙獰的面貌。
「不要───!」
畫面如同被吹拂的雪花漸漸淡去,我雙手按住額角不斷搖頭,總算可以動了,卻發現所看到的畫面並沒有追上視線的角度───明明已經望向另一個方向,但影像仍然停留在剛才的方向好一會才改變過來。那是難以形容的,硬要說的話,就只有「喝多了酒後的迷糊感」能夠相比,覺得自己的精神狀態有點奇怪,彷彿身體不是屬於自己的。
「過去的阿維」看似完成了埋屍的過程,握著直插在泥沙中的大鐵鏟,髒兮兮的再度站在我面前,彷彿只要一伸手,我就能在他的懷抱之中。
時間又一下子的突然跳轉,如今只見「過去的維」緊握著拳頭,望著天空的遠方不知在想著甚麼,任由雨水打得他全身濕透;而他前面剛剛埋好屍的地方,如今已化為一片泥濘。不行,失控的程度很嚴重,是愈來愈遲鈍的感覺,我想我一定是開始暈頭轉向了。
「這樣,我就能不再愛你了。」
「朗璐,怎麼不作聲啊?」
猶如交響樂般重疊著的兩個人的聲音。
我回過神,他們「兩人」依然同在這個扭曲的空間,一前一後距離相隔挺遠的站著,不過「現在的時間」是無由來的重新活過來了,而且逐漸明亮起來。而我,彷彿是被關在牢室的人驀然接觸到陽光的刺眼和溫熱,無論是蒼藍的天空、阿維和我的家、庭院的草坪,如今都是反映著日光的燦亮耀眼的白色,誠如純淨無罪的天堂樂土,卻又是多麼悲切難受的沈重和可厭。長長的眼睫毛未能減輕這種刺激,幾乎睜不開眼來。
我想,一直苦苦纏擾住我的幻覺和夢魘的真正來意,我已經完完全全的瞭解了。這些短暫的一段段浮光掠影,充滿著血和悔恨的一切黑暗意念,深深銘刻於心,壓迫著我的胸懷有如火燒。
這次是最為痛苦、最為混亂、最為折磨內心的幻覺,我能夠明白那種「非要逼走我不可」的理由,所以才逼不得已的用盡所有殘忍的辦法,定要讓我陷入無可救藥的瘋狂境界。
很想哭,又沒有哭出來,我現在只想緊緊抱住阿維。殺了人又好,沒殺人也好,我真的不想管了。
我跨前一步,偏偏右腳一軟,失去平衡的左腳再踏在意料之外的地方,無法好好走成一條直線。接著,沉重的身子往外歪斜地跌下來。「朗璐!」阿維衝過來扶住了我,一面緊張的樣子,問我是不是身體不適。我勉強地露出一個微笑,然後眼前一黑,暈倒在他的懷裡。
連妳們都不看好我的未來,認為我必須要逃走嗎?
可是,我確信自己已經來到一個非常遙遠而無法回頭的地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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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創作|小說 ) |